第四章

在荒涼昏暗的樹林裏,你可曾遇見,一個歌者在歌唱他的愛情和苦悶?他的微笑,他的淚痕,還有那充滿煩憂的溫順眼神,你可曾遇見?

----------------------------------------------------------普希金 《歌者》

第二天孫嘉遇直接送我去學校。

一路上兩個人都很沉默,車內一片靜寂。我把額頭抵在窗玻璃上,對昨夜的事疑幻疑真。

事後他發現我是第一次時,臉上的表情非常古怪,並不見得是驚喜。一直到臨睡前,他都不怎麽說話,只是悶頭抽了幾支煙。

彭維維總說我純潔,其實我並不是什麽善男信女,畢業後在國內酒店混了兩年,每天出入的地方,見識到的人,也讓我明白不少男女之間的事。

我自覺長得還算過得去,所以追求者也不少,平時總刻意同他們保持著距離,偶爾出去吃頓飯已是極限。他們覺得我拘謹而傲氣,我卻明白,並非不解風情,而是沒有遇到值得放肆的對象。

如此珍視努力留下的第一次,只想在某天親手交給一個心甘情願的男人,可對方好像並不領情。

這一刻我對著窗外笑出來,世上多的是這種荒唐的事。後視鏡裏看到的,依然是自己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他究竟瞧上了我什麽?

孫嘉遇似乎看我一眼,我卻懶得回頭。

車子在校門口停下。那座精致美麗的石頭校門,沒有任何變化,我卻在一夜之間,經歷了女孩到女人的轉變。

“到了。”孫嘉遇提醒我。

我什麽也沒有說,推開車門走下去。

他又叫住我:“等等。”

我停下來望著他。

“趙玫,有句話,我必須說清楚。”他沒有看我,只是盯著前方的路面。

“你說。”

他遲疑片刻,像是在組織措辭,話說得很慢:“你願意跟著我呢,我不會虧待你,可我得告訴你,我不打算結婚,這輩子都不會。你要是覺得不妥,我們就到此為止。”

我覺得自尊心被沉重打擊,沉默許久後問:“為什麽跟我說這個?”

“我不知道你是第一次,不想你將來後悔。”他湊過來吻我的臉。

我側頭避開,忍不住冷笑的欲望。要說為什麽不早說?如今搞得跟良心發現似的,不就是怕被纏上嗎?傳說他們出來玩的,絕對不會碰處女,擔心將來甩不掉,他居然也是其中一個。

不過這種事,郎有情妾有意,本來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若以為我會象某些女人一樣,事前半推半就,事後再哭哭啼啼要求男人負責任,四處哭訴上當受騙,還真是看錯了我。這種受害者的姿態,打死我也做不出來。

我取出錢包翻了翻,裏面只剩下二十多美金和一堆零錢。

“有句話我也要說清楚。”我把整張的鈔票甩在他臉上,“孫先生,別以為你得手是因為你魅力無邊,我還告訴你,那是因為我樂意,否則你門兒都沒有。”

他瞪著我:“你想幹嘛?”

我索性抻開錢包,頭朝下把所有的零碎紙幣鋼蹦兒都倒在他身上,

這回輪到他愣住:“你他媽什麽意思?”

“辛苦錢,昨晚您辛苦了,少是少了點兒,千萬甭嫌棄。”我拍上車門揚長而去。

進了教室坐下,我才發現自己的右手一直在抖,怎麽也止不住,或許因為一起顫抖的,還有我的心。要到這個時候,神經末梢才感受到難過, 難怪我媽總說我反應遲鈍,神經反射弧比別人都要長。

我趴在課桌上,雙眼發澀,渾身無力,對老師的聲音充耳不聞。

上完課身上一個子兒都沒了,只好餓著肚子步行回去。剛走出校門沒多遠,便聽到有車子在我身後鳴號。

我回頭,還是那輛黑色寶馬,孫嘉遇坐在裏面。

我從鼻子裏冷冷哼一聲,象沒看見,轉身接著往前走。

他的車子滑過來,嬉皮笑臉地說:“上車吧,寶貝兒。”

“誰告訴你我會上車?”我忍不住回他。

他只是笑,悠閑地一下一下按著喇叭,那聲音象足了軍號,聲聲不息,半條街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

我漲紅面孔,不由地惱怒起來,拉開車門坐進去,大聲質問:“你想幹什麽?”

他故作無辜地睜大雙眼,“我想你了,行不行?”

我頓時敗下陣來,扭過臉不再說話。

車子一起步,聽到奇怪的嘩嘩聲,回頭尋找聲源,卻發現後窗被人砸了個窟窿,一大塊塑料布堵在那兒擋風。

“哎呀,怎麽回事?”沒來由地替他心疼,暫時忘了彼此間的齟齬。

“進學校等你,把包忘車裏了,結果擱那兒遭了小偷。”

“活該!”我覺得特別解氣。

“趙玫,你別這麽狠心成嗎?” 他伏在方向盤上,神色哀怨,“你看看,我都沒去修車,只顧著惦記著你,怕你沒錢回不了家。看它份上,甭和我較勁了,我錯了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