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曾經沉默地、毫無希望地愛過你。我既忍受著羞怯,又忍受著嫉妒的折磨。我曾經那樣真誠那樣溫柔地愛過你,願上帝賜給你的也像我一樣堅貞如鐵。

---------------------------------普希金《我曾經愛過你》

萬聖節當晚,維維沒有再和我說一句話,徑自喝得爛醉,幾乎人事不省。我們返家的時候,已是淩晨四點。

孫嘉遇幫我把維維抱進臥室,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出來,坐在客廳沙發上。

我取濕毛巾給維維抹凈手臉,又去廚房做了咖啡提神,也遞給他一杯,不滿地問:“你們到底怎麽一回事兒呀?怎麽鬧成這樣?”

孫嘉遇捧著臉不出聲,過半晌擡起頭,眼神充滿困惑,“她鬧著要和我分手,我說那就分吧,誰知道今晚她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我楞了楞,想起剛才替維維擦手,手指光溜溜的,的確沒有看見那枚三色戒指。克羅迪婭,我這才明白維維說那番話是什麽意思,不由嘆口氣,心說這都不理解,她就是沖著你孫嘉遇也在那裏才去參加舞會的。

孫嘉遇跟著嘆口氣,“維維喝醉了會胡鬧,你要辛苦了。”

“她喝成這樣你不心疼?”

“我比較心疼你。”他翹起一邊嘴角看著我笑,調笑的意味極濃。

他笑起來真是好看,牙齒雪白,五官標致,眉眼的輪廓象極了高加索人,卻有著當地人比不了的細膩。所以明知道他在占我便宜,一邊面孔還是不爭氣地熱辣辣發麻。

“那什麽,上回在七公裏市場……那件事兒,謝謝你。”我強作鎮靜。

“承蒙不棄您還記得我,真讓人感動。”他利索地幹掉一杯咖啡,“我把你交給警察的時候,你可是一句話都不會說,死死抱著我不肯撒手,只會流眼淚。”

我完全沒有思想準備,臉迅速地紅了,簡直不敢看他。那段時間的記憶,對我來說一直是個殘片,就像人喝醉了酒,事後無論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曾做過些什麽。

我囁嚅著岔開話題,“還有簽證,你幫我一個大忙,也沒機會當面說謝。”

“這話我愛聽。”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打算怎麽謝我?”

我接不上話。這人順竿爬的水平倒不壞,想起維維說她只要他對她真心,想起那個細腰長腿極盡妖艷的當地女孩兒,我沉下臉。

“記著啊,你欠我一頓飯,我保留隨時追債的權利。” 他很識相,抓起大衣開門走了。

天快亮的時候,彭維維醒了,在床上反復輾轉,痛苦不堪地嘔吐呻吟,我跑進跑出地服侍著,為她擦臉抹手,換床單拖地板,累得腰酸背痛。

她睜開眼睛,仿佛不認識我,沙啞著聲音說:“你去睡,我沒事兒。”

“維維,我不認得他,昨晚是個誤會,真的。”我急急地解釋。

“算了,不關你的事兒,是我自己犯賤,對不起。”她疲倦地微笑,化妝完全糊掉,一大半眼影洇在下眼瞼上,另一半全抹在雪白的枕套上。

那張臉依然漂亮,美麗的眼睛裏卻帶著煞氣。我不敢胡亂說話,只能顧左右而言它,“起來洗個澡,吃點兒東西再睡吧。”

她躺著沒動,眼圈烏青,象大病過一場。“你知道嗎?”她笑得似乎很歡暢, “我以為他是路易斯,沒想到他是萊斯塔特。”

我一下笑出聲,“你個白癡,真以為自己是克羅迪婭?”

“趙玫,你可千萬別碰他,那不是人,是個混蛋,簡直人盡可妻。”

我唯唯諾諾著答應,她打了個呵欠,終於又沉沉睡去。

上午有兩節語言課,我不想錯過。窗外曙光初露,補覺是不可能了。此刻倒下,不到中午十二點甭想起床,我索性換上跑鞋出去晨練。

一路穿過半圓廣場和著名的“波將金”台階,沿著海濱大道一路跑下去, 對面有跑步的人經過,目光在我臉上長時間地駐留。我沒有在意,沖他笑了笑,兩人擦肩而過。

落葉在腳下刷刷作響,早晨的空氣寒冷卻清冽而純凈,彌散著海洋的氣息。身後有腳步聲追了上來,我回頭,清冷的空氣裏看到一臉和煦的笑容,猶如春日午後的陽光。

“早安。”他用英語說,“我是安德烈. 弗拉迪米諾維奇,還記得我嗎?”

我仔細辨認片刻,差點失聲叫出來:“小蜜蜂……”

真的是他,不過今日完全便裝,笑容溫柔,完全沒有警察局裏故作冷酷的模樣。

安德烈,奧德薩市警察局刑事犯罪科的警員,今年二十五歲,畢業於奧德薩國立大學。這是他的自我介紹。

此次邂逅之後,他像是對我發生了濃厚興趣,每天清晨都會在“波將金”石階的盡頭等我一起鍛煉,逼得我天天按時起床和他會合。混得熟了,有時候下了課,也會和他一起去快餐店吃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