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天楊昭正在工作室絞盡腦汁地折騰一件陶器,電話就來了。

來電話的是楊昭的弟弟楊錦天,他口氣平穩地帶來了一個消息——他又進警察局了。

是的,又。

楊錦天進警察局的次數頻繁得讓楊昭在聽見這個消息時幾乎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她跟電話那頭的弟弟說:“哪家?”

楊錦天說:“淩空派出所。”楊昭聽完放下手中的陶碗,眯著眼睛對電話說:“淩空?你怎麽跑城南去了?”

楊錦天口氣不好說:“來參加朋友的聚會。”

楊昭說:“然後呢,是在飯店鬧起來了?”

“不是!”一提出了什麽事楊錦天明顯煩躁起來,他語氣甚差說道:“有個朋友喝多了,打車的時候跟出租車吵起來,然後就動手了。”

楊昭說:“給人家打了?嚴不嚴重。”

楊錦天怒叫道:“是我們被人打了!你快過來!”他喊完就直接摔了電話。

楊昭放下手機,去洗手池沖幹凈手。她把外套穿好,翻開包看了看還有多少錢,然後整理了一下出門。

這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外面天已經黑了。楊昭走出工作室的時候迎面吹來冷風,讓她緊了緊衣服。

九月的北方,已經開始寒涼了。

楊昭去車庫取了車,坐進車裏時先點了一根煙。打火機的火苗因為關車門的風竄動了一下,楊昭擡手護住它。

一口煙吸進,楊昭緩緩地將它吐出來,車內彌漫著香煙的味道。

楊昭喜歡抽煙,尤其是喜歡雲南煙,大成玉溪是她的最愛。楊昭的家裏,車裏,工作室裏到處放著煙。

她一直將煙抽到半根沒了的時候,才發動了車。

楊昭開著車,迅速又平穩地行使在二環路上。她將車窗打開一條縫,讓煙順著縫隙飄出去。

街頭燈火通明。

楊昭很快抽完一根煙,她將煙頭掐滅,然後才開始想她弟弟楊錦天的事情。

其實這是個可憐的孩子。

三年前的一場事故,讓他失去了雙親,楊昭的父母將楊錦天領回自己家撫養。楊昭也是那年回到了這座城市。

她在外很久,久得讓她對姑姑一家的慘劇甚至不能感到痛苦。她難過,但是還不到痛苦的程度。至於這個弟弟,楊昭大他七歲,她與他的關系談不上親密。

楊家人的相處模式恭敬且疏遠,楊昭對小時候的楊錦天印象並不深刻,真正讓這個男孩烙印在她心裏的恰恰是姑姑一家的葬禮。

在葬禮上,那個十五歲的男孩哭得像是整個世界都塌了。楊家人的感情內斂,楊昭從不知道,原來一個男人,也能絕望成這樣。

也就是從那天起,楊昭決定留下來。她並沒有同父母一起住,而是在外租了一間公寓,她連租了上下兩層,下面的用來生活,上面的用來工作。

楊昭盡可能地照顧自己的弟弟,但現在看起來效果甚微。

楊錦天因為事故的原因,休學一年,他今年讀高三,正是關鍵的時候,但是他對學習一點也不上心。楊錦天讀的是全市最好的高中,那是他自己考上的。然而中考之後沒多久便出了事,之後他再沒認真學過習。

不管是楊昭的父母還是楊昭,都沒有苦口婆心地勸說過楊錦天好好讀書,這是楊家約定俗成的習慣——

如果你不願意,那沒人管得了你。

可這不代表他們對他漠不關心,事實上,楊錦天幾乎是楊昭生活中最關心的人。

她每個月給他很多生活費,她給他買很多書希望他有一天能從悲傷中走出來,她也在他需要的時候隨時出現在他身邊。

就好比現在。

淩空派出所不太好找,楊昭在導航的幫助下也繞了許多圈,最後在路口的一間簡陋的小房子前停下了。

這路口昏暗得很,只有一盞路燈。派出所前停著兩輛執勤的破摩托,還有一輛出租車。

楊昭下了車,往派出所裏走,在路過那輛出租車的時候,她瞟了一眼車牌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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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輛隨處可見的出租車,楊昭只看了一眼就走了。

進了派出所,門口沒有看門的。這派出所管轄範圍本來就不大,平日來往人員也少,楊昭一直走到最裏面的時候才碰到第一個人。

那是個有些發福的中年男人,謝頂十分嚴重。他看見楊昭,皺著眉頭過來。

“你找誰啊?”

楊昭對他說:“我來找我弟弟,他剛才打電話說在你們這裏。”

男人啊啊了兩聲,“那夥打架的是吧,跟我來吧。”

楊昭跟著他往二樓走,男人邊走邊說:“現在年輕人就好沖動,跟出租車司機也能打起來,你是家長就好好管管。”

楊昭一句話都沒有說,走廊裏出奇的安靜。那男人回頭看了楊昭一眼,楊昭面無表情,男人覺得自己的話沒人搭茬有點沒面子,想再開口,那一刻楊昭剛好擡眼看著他,讓男人一瞬間覺得好似自己在偷摸看她一樣,男人馬上轉過頭接著領路,也沒再說話。他臉色有些不好,這女人讓他覺得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