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通姆巴拉遊戲(第3/5頁)

內希貝姑媽極為嚴肅地說:“這是芙頌小時候用過的一塊手帕。”

那時,那個夜晚,我明白在凱斯金家,就像鄰居的孩子們那樣,我是用自己全部的純真來玩通姆巴拉的。無論是在芙頌、內希貝姑媽,還是在塔勒克先生的身上多少都有一種玩笑的態度,有一種模糊的“假裝那麽做”的樣子,但我始終是真誠的。看見我現在不時用一種接近調侃的口吻來講述自己愛情故事的讀者和博物館參觀者們,請記住,我是帶著全部的真誠去經歷那些時刻的,任何時候我都是善意的。

母親每年會把幾雙童襪放進獎品裏,這讓我們感覺獎品是一些家裏本該買的東西。盡管這種感覺減少了獎品的獎勵性,但同時,即便是在很短的一段時間裏,也會讓我們像對待珍貴的東西那樣去看待我們的襪子、手帕、核桃夾子,或是在阿拉丁小店裏買來的一把便宜的梳子。但在凱斯金家,所有人,甚至是孩子,遊戲結束時,不會因為襪子,而是因為贏了遊戲而開心。現在,多年以後,我想其中的原因,就像這襪子一樣,在凱斯金家,物件不是屬於每個個人的,而仿佛是屬於整個家和家庭的,但這也不完全對,因為我會不斷感到,樓上有芙頌和她丈夫分享的一個房間,一個櫃子,有他們自己的東西,我會經常帶著幻想和痛苦去想那個房間、裏面的東西和芙頌的衣服。但在除夕夜,就是為了不讓自己去想這些我們才玩通姆巴拉的。有時,在凱斯金家的餐桌上,當我喝下兩杯拉克酒後,我會感到,我們看電視也是為了感受(我們在玩通姆巴拉時感受到的)那種純真的情感。

玩通姆巴拉時,或是在平常的一個夜晚,當我們安寧地看著電視時,當我把凱斯金家裏的一個物件(比如多年後達到一個可觀數字的、帶著芙頌手上味道的勺子)裝進口袋時,內心裏那種稚氣單純的情感會消失一段時間,那時我會感到一種自由,我明白自己將可以隨時起身離開那裏。

1980年的除夕夜,我把在訂婚那天的最後一次約會上,自己和芙頌一起喝威士忌的古董杯子(我外公艾特黑姆·凱末爾留下的紀念品),作為一個制造驚喜的獎品拿去了他們家。1979年以後,我從凱斯金家拿走一些小玩意兒,然後再給他們帶去一些更貴重的禮物,因為就像我對芙頌的愛情那樣,這成為了一件不言而喻被接受的事情,因此在筆、襪子、肥皂那樣的小禮物中間出現一個只有在拉斐·珀爾塔卡爾的古玩店裏買到的貴重杯子,也就不足為奇了。然而讓我傷心的是,當塔勒克先生贏了通姆巴拉,內希貝姑媽拿出獎品時,芙頌竟然沒發現這個帶著我們愛情最悲傷日子印記的杯子。還是她想起來了,但因為氣我的魯莽(費利敦和我們一起過了那個除夕夜)而假裝不知道呢?

在此後的三年半時間裏,只要塔勒克先生喝拉克酒時拿起那個杯子,我就想去回憶和芙頌最後一次做愛時的幸福,但就像不能去想一個被禁問題的孩子一樣,在凱斯金家的餐桌上,當我和塔勒克先生坐在一起時,我當然是不能那麽做的。

物件的力量,以及積澱在其中的回憶,當然也取決於我們的幻想力和記憶力的表現。別的時候我絕不會對它們感興趣,甚至會覺得這些低俗的放在籃子裏的埃迪爾內肥皂,用肥皂做的葡萄、木梨、杏子和草莓,因為成為了遊戲的獎品,才會讓我想起除夕夜感到的深切安寧和幸福;我在凱斯金家餐桌上度過的那些神奇時光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我們人生那慢慢流淌的溫和的音符。但我真誠而樸實地相信,這些情感不單單屬於我,多年後見到這些物件的博物館參觀者們也會有同樣的感受。

為了給我的這個信念再舉一個例子,我在這裏展出那些年除夕夜開獎的新年特別彩票。內希貝姑媽也像母親那樣,每年買一張在12月31日晚上開獎的彩票,把它當做通姆巴拉的一個獎品。無論是在我們家,還是在凱斯金家,對於得到那張彩票的人大家會異口同聲地說同樣的一句話:

“太好了,今晚你真幸運……看看,說不定你還能中大獎呢。”

1977年到1984年的八年除夕夜裏,因一個奇怪的巧合,芙頌竟然六次得到了彩票。但等到當夜抽獎結果在收音機和電視裏宣布後,依然因為一個奇怪的巧合,她沒中到過任何的獎金,包括最小的“保本”獎。

無論在我們家,還是在凱斯金家,在賭博、運氣和人生的問題上(特別是塔勒克先生和客人們玩紙牌時)有一句總會被重復的警句。這句話同時也是對輸家的調侃和安慰。

“賭場失意,情場得意。”

所有人都會在合適時機說的這句話,我是在1982年的除夕夜,電視直播並由安卡拉第一公證處公證的抽獎結果宣布後,在芙頌仍然沒中到任何獎金時,帶著醉意和不假思索說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