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旦夕驚變(第6/13頁)

旗穆衣羅柔柔一笑,拋下手中的斷枝,眸中滿滿的信任,將手輕輕擱在展昭溫厚的掌心。

旗穆衣羅起身的刹那,身後院墻靠近地面的接合處,雜草掩映之下,似乎有什麽不規則的筆畫。

更像是雜亂無章的線條。

一瞥之下,展昭甚至沒有覺出什麽異樣。

事實上,就算他俯下身去細看,他也未必能看出個子醜寅卯。

當代集許多人力物力財力,都未能完全破解釋讀出殷墟甲骨文的表意,何況是甲骨文的變體暗語?

展昭不識甲骨文,他連聽都沒聽過。

要待到1899年,風雨飄搖的晚清,甲骨文之父王懿榮的出現,殷墟文字才為國人所知。

旗穆衣羅的消息,就這樣,傳送了出去。

回至營地,楊戩營那頭有傳令兵過來,只說楊戩要留端木翠住一日,明日再回。

阿彌素知楊戩寵溺端木翠,見慣不驚,隨口應了一句:“知道了。”

展昭卻隱隱嗅出不對味來。

按說,端木翠既已蘇醒,理應知道沉淵即是幻境,第一要務在回冥道收拾溫孤葦余搞出來的爛攤子,緣何本末倒置,先是夜半離營,然後沒事人一般在楊戩營小住?

展昭越想越是不對。

不過,他強制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

端木這麽做必有原因,他嘗試著去說服自己,兩人交厚,倘若連這點信任都沒有,談什麽結伴同心相伴同行?

這一日倏忽而過。

夜間起了大風,嗚咽如百鬼齊哭,四處支起的軍帳被大風牽扯得搖搖欲倒,粗糙沙礫被風裹起,劈頭蓋臉朝巡夜的兵衛臉上砸過去,迷得人眼睛都睜不開,連主帳前的脂油火把都被大風吹滅,數次點起,數次又滅。

天嗚地咽的迷亂暗沉之中,有一條詭譎黑影,避過眾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覺,貼近了阿彌的軍帳。

旗穆衣羅沒有睡,她圓睜著雙眼,聽帳外風聲,仇恨是一劑非凡養料,足以支撐她忘記饑渴和疲乏,一味應戰。

帳外傳來突兀的金石碰擊之聲,三下,間隔前長後短,然後又是三下,前短後長。

電光石火之間,旗穆衣羅一下子反應過來,身體瞬間僵直,旋即火燙。她的心跳得厲害,幾乎要擂破胸腔,以至於她不得不雙手按住心口,生怕這心跳聲吵醒阿彌。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慢慢鎮定下來,將自己的衾被蓋好,做出還在熟睡的假象,躡手躡腳出了軍帳,尚未站定,便聽到壓得極低的聲音:“跟我走。”

循聲看去,一個高瘦身影正向帳後疾走。旗穆衣羅一聲不吭,裹住衣裳緊緊跟上,略大的下擺被風鼓滿,乍看上去像個漲大的燈籠。

曲曲折折,避避繞繞,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人閃身進了一處棚下,風聲瞬時小了許多,馬糞的味道撲面而來,棚內深處有牲口不安的悶哼聲,卻是到了馬廄。

那人聲音極是低啞:“你是旗穆典的女兒?”

即便是在這般濃重的夜色中,也能看出旗穆衣羅慘白的面色:“是。”

“你爹把暗語的法子教給了你?”那人聽來頗為不屑,“你能做什麽?”

旗穆衣羅不答他的問話,只是一字一頓:“我要殺高伯蹇。”

那人冷笑:“那個草包,不配我們費工夫。”

旗穆衣羅很固執:“我要殺高伯蹇,他用湯鑊活活煮死了我爹和二叔。”

那人並不奇怪:“高伯蹇善使酷刑,你爹死得還不算最慘,你若是知道那個叫成乞的是怎麽死的……哼……”

旗穆衣羅的齒縫唇舌間溢過鐵銹般生澀的血腥味,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可怕,字字斬釘截鐵不容商量:“我要殺高伯蹇。”

那人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馬廄的棚頂被風撼得左搖右晃,草料的味道四散開來,有細小塵粒撒在兩人身上。

那人忽然怪笑一聲:“安邑的人手是留著殺端木翠的,你幫我們除了端木翠,我們就幫你殺高伯蹇報仇。”

“怎麽殺?”旗穆衣羅毫不遲疑。

那人遞了個東西過來,旗穆衣羅下意識接住。

入手光滑而冰涼,是個銅管。

“上次殺她打草驚蛇,來硬的近不了她的身,只能暗地裏毒殺。我們知道你現在暫居端木營,應該有機會下手。”

旗穆衣羅有些遲疑:“我雖然住在端木營,但是很難近她的身。她的軍帳都是族人兵衛把守。”

那人語氣有些急躁:“自己想辦法,見機行事,最好這一兩日間下手,否則崇城那頭打起來,安邑這邊馬上得退,屆時可顧不上什麽高伯蹇了。”

旗穆衣羅心中一緊,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銅管。

第二日天氣愈加糟糕,狂風挾著黃沙,晨起就一直未曾停過。端木翠直到晚間才回營,馬車輒輒行至主帳門口,阿彌帶著女侍頂著風去車前扶端木翠下來,車簾被風扯得在半空中打橫,車廂裏灌了個通透滿飽。端木翠將大氅的雪帽罩起,向阿彌說了句話,阿彌只聽見楊戩二字,後半句早讓風刮得不知道哪裏去了。再想問時,端木翠已經扶住女侍進帳去了。阿彌跟了兩步,想了想還是轉身問了一回車夫,才知道端木翠是說楊戩會更晚些過來,讓她為楊戩準備軍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