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故人歸

恰好農場主人敲門走了進來,這是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看起來大概五十出頭,他顯然是聽說了兩人訂婚的消息,帶來了蛋糕和紅酒慶祝。他和賀沉說意大利文,非常親密的樣子,手臂還時不時會搭在賀沉肩膀上。賀沉那副放松的神情也和往常不一樣。

對方偶爾也會說幾句蹩腳的中文,幾乎都是在誇賀沉的:“賀會是個好丈夫,溫小姐遇上他很走運。”

人人都說她遇上賀沉是福氣、是走運,每每這種時候,溫晚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整個晚餐途中幾乎都是賀沉在和對方交談,他們不知道在說什麽,一會兒放聲大笑,一會兒又表情凝重,好像在回憶什麽彌足珍貴的東西,溫晚也不好打攪,吃完東西喝了很少一點紅酒就回房間休息了。

她其實想問問賀沉怎麽會和對方那麽熟悉的,可是又覺得當面問太失禮。

客房離餐廳有很遠一段距離,溫晚洗完澡出來電話一直在響,這個電話知道的人不多,所以打來十有八九是找賀沉的。果然她接通後發現是阿爵打來的,對方聽出她聲音也有些驚訝,語氣怪異地問:“三哥在嗎?”

溫晚老實回答了,阿爵就說:“勞煩溫小姐待會兒讓他給我回個電話,謝謝。”

阿爵和她也算有些熟了,可還是客套的很,而且這時語氣格外肅穆凝重,溫晚只好用同樣刻板的語氣回答:“只是舉手之勞,你太客氣了。”

賀沉晚上回來太晚,身上帶著濃郁的酒味,彼時溫晚已經等了他大半夜,最後迷迷糊糊睡著了。

第二天又早早被人從床上挖了起來,賀沉也不解釋要去哪,直接丟給她一身衣服:“兩分鐘,換不好我來幫你。”

溫晚想抗議這人專制,想了想抗議之後可能結局更慘,還是老老實實地穿好衣服跟著他出門了。

賀沉自己開的車,一路上溫晚忍不住又偷偷補眠,等再次睜眼的時候發現賀沉帶她來的居然是陵園。這才記起賀沉之前說要帶她去見一個人,難道那個人已經……

賀沉率先下了車,從後備箱拿出一大束白色雛菊,目光復雜地看了眼陵園最深處,這才轉頭瞧她:“帶你去見我母親。”

溫晚一怔,賀沉已經朝她伸出手,唇邊還帶著很少一點笑:“讓她見見自己的兒媳,她應該很高興。”

這次意大利之行,溫晚覺得自己隨時都處在震驚和意外之中。就像此刻,她看著墓碑上的女人,那麽漂亮精致的五官,而且實在太年輕了。她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四五的年紀,可是這麽美好的女人,居然就這麽冷冰冰地睡在異國他鄉——

賀沉把花放下之後,看著照片許久都沒出聲。

溫晚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安靜地陪在他身邊。不知道過了多久,賀沉才淡淡吐出一句:“她是陪酒小姐。”

她再一次被震懾住,難以置信地看著身邊的男人。

賀沉的側臉線條剛毅冷硬,這時候卻微微帶了些悲傷的顏色。他轉頭看她,眼中卻完全沒有屈辱的情緒:“她被老爺子看上以後,以為可以飛上枝頭變鳳凰,誰知道她不過是老爺子三千佳麗中最上不得台面的那一個。”

溫晚心情沉重,再看女人的照片,眉眼間確實有幾分風流之色。

賀沉說完之後就是一大段的沉默,溫晚猜測讓他沉默的這一段往事,恐怕連他自己都不願回想。

許久之後,他輕輕籲了口氣:“她懷著我的時候還在和別的男人鬼混,所以老爺子不喜歡我,將我認回去,馬上丟去了營地。”

溫晚聽著他簡單的只言片語,胸口卻像堵了很大一塊巨石,想起他在賀家早先被人逼權辱罵,甚至家宴那晚還有人背後說笑歧視著,那樣一個龐大的家族,他這樣的身世,不知道經歷了多少難以想象的事情。

她忽然不敢再開口問他任何事,只是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修長而有力的手指,此刻卻微微顫抖著,溫晚更加用力地握住他:“沒關系,都過去了。你現在很好,她會為你驕傲。”

賀沉黑密的睫毛微微垂著,落下的剪影遮掩了眼中的情緒,他緩慢地轉身看著她,無聲地勾了勾唇:“對,我做到了,她應該很欣慰才對。”

他眼神復雜地看著母親的照片,似乎許多話都變成了無聲地緬懷。

溫晚也不善於安慰人,想起初見賀沉的場景,他在人前強勢霸道,又總是殺伐決斷不留任何情面。難怪被人傳成那樣卑劣可怕的樣子,其實他內心如何,恐怕從沒有人真正了解過。

她甚至懷疑,自己也沒完全看清楚過他真實的內心,就像眼下他只寥寥數語,卻明顯還有許多痛苦遮掩著不願輕易示人。

賀沉帶溫晚離開的時候,她回頭看了眼墓碑上的女人,賀沉沒有告訴她為什麽母親會被獨自埋葬在這裏,還有很多事都沒告訴她。可她還是願意陪著這個男人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