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這裏的一月是一年中的炎夏。滿城繁花似錦,綠樹千重。蔚藍的大西洋和起伏的山嶺交織出蜿蜒的海岸線,金色的沙灘和秀麗的山丘星羅棋布。

三角滑翔翼掠過南半球晴澈的天空,飛越波光粼粼的水面,盤旋在青翠的丘陵之間。巨大的救世基督像屹立在科克瓦多山顛,張開雙臂,悲憫地俯瞰著這座充滿激情與活力的城市——裏約熱內盧。

兩個年輕人駕車穿過市區,斑駁的樹影劃過車窗,音響裏醇和的女聲慵懶地唱著巴莎諾瓦。車子駛過科帕卡巴納海灘,這裏有來自世界各地的遊人、活力性感的比基尼女郎、兜售五彩遊泳圈的小販、舉著沖浪板奔向大海的少年,每一日生活都在此上演著最熱烈的華彩。

馬洛斯搖下車窗,大聲誇贊路邊身材惹火的姑娘,換回對方一個飛吻。他興奮地拍著同伴:“我真是太愛這個城市了,從礦山回到裏約真好,你說是不是,伊戈爾?”

伊戈爾有一張這座城市中少見的東方面孔,已經被灼熱的陽光鍍上了最流行的古銅色,未曾細心打理的頭發倔強地支著,下巴上覆著一層青黑的胡楂。他一路沉默著,此時“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說話間馬洛斯隨手換了一張唱碟,熱情洋溢的桑巴舞曲響起,他加大油門,汽車轟鳴著加速向前。

他們將車停在科克瓦多山腳下,拿出後備箱的裝備,沿著小徑向半山腰走去。沿路穿過茂密的森林,參天喬木間透出一束束陽光,濡濕的空氣中充滿著泥土和落葉混合的氣息。兩人很快到達了巖壁攀登路線的起點,將裝備一一整理穿戴好,安全帶、攀巖鞋、頭盔、粉袋、動力繩、快掛……兩人準備妥當,擊掌後相視一笑,便一前一後結組向山頂爬去。

科克瓦多山終年遊人如織,大多坐著汽車、小火車來到半山,再搭乘觀光梯來到基督像腳下。他們接踵摩肩,在台階和平台上尋找著最佳角度,興奮地平伸雙臂,模仿基督像的造型拍照留念。

就在山側的巖壁上,馬洛斯和伊戈爾暴露在烈日下,緊繃的雙臂肌理流暢,T恤衫被汗水沁透。兩個年輕人凝神上攀,專注地尋找著巖石上每一處適宜的凸起和裂縫,敏捷而沉穩地轉身騰挪。在他們身後,裏約的高樓和街景縮小得像沙盤一樣,山丘湧向碧海,天空湛藍遙遠。

伊戈爾更喜歡領攀的感覺,尤其是在翻越難點時,人很容易進入一種忘我的狀態。眼前和心中只有巖壁,他要克服它,但又不是征服和對抗,在更多時候,他和它在這一段時空內是交融的,他將自己交付給山石,平衡著體態和力量,在豎直的峭壁上舞蹈。只有在這一刻,他能真正心無旁騖,在一種空靈的狀態中找到內心的平靜。

山頂眾多遊客中,兩個日裔姑娘開心地笑鬧著。

穿著紅色露肩裙的女孩跑到平台邊,背倚欄杆,大聲呼喊同伴在人潮空當給自己拍一張照片。她擺好Pose,燦爛地笑著,忽然聽到同伴驚訝地“啊”了一聲,隨即感覺有人貼在臉側,耳邊一個陌生的男聲響起:“Cheese!”

女孩驚得後退了一步,只見身材高大的卷發男子從欄杆後探身,咧著嘴做了一個“V”字手勢。他戴著頭盔,汗濕的T恤上沾了泥土,腰間安全帶上一串快掛叮當作響。

“Welcome to Brazil!”馬洛斯大笑,伸開雙臂。

兩個女孩對望一眼,笑得捧腹,用葡萄牙語回應:“我們就是巴西人,從聖保羅來。”

“你怎麽上來的,是從峭壁爬上來的嗎?”紅衣姑娘驚訝,扶著欄杆俯身向下看。在她探身的一瞬,正對上一雙擡望的眼。

她感到自己微卷的長發,幾乎已經拂到對方的面頰上了。因為距離太近,反而看不清他的長相,只是瞬間陷入到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心倏然間有沉墜的失重感。

“對不起。”她退後兩步,用日語喃喃說道。

伊戈爾將一捆動力繩背在身後,默然地翻過圍欄。

馬洛斯拍著他的肩膀大笑:“這位老兄多數時候是靜音狀態,也有可能是他忘了怎麽和漂亮的女士們打招呼。”

伊戈爾微微一笑,在平台上收整裝備。女孩感到新奇,指指點點唧唧喳喳提著問題。馬洛斯耐心作答,還留下聯系方式,邀請她們有空時參加攀巖俱樂部的聚會。

“你也是日裔麽?”紅衣女孩扶著膝,俯身問道。

“不,我是中國人。”

“你長得有些像竹野內豐呢。”她眉眼彎彎地笑著。

伊戈爾聽不懂日文人名,也不追問。他將理好的裝備背在身後,揚手道:“祝你旅途愉快。Ciao。”

“那個,你叫什麽名字?”她輕快地追上,“我叫Asuka。”

Asuka Shimizu,清水明日香,二十二歲,有四分之一拉丁血統,即將大學畢業。為達成幼年時參加嘉年華遊行的心願,她來到裏約參加一所桑巴學校的排練。最大的夢想是環遊世界,體驗各地不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