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靑眼白雲(第2/3頁)

閣外侍立一宮人忽入內報道:“殿下,太子妃娘娘求見。”定權始蹙眉開口道:“怎麽追到這裏來了。你說我已歇下,去請她暫回,有事我明日自會前往她閣中。”阿寶站立一旁,看他良久,起身冷笑開言道:“太子妃此時來,無非為皇孫事。殿下大丈夫,固不惜一孽子,但何妨直言,且看天下誰敢哂笑,誰敢怨懟?奈何遁於婦人裙釵之後,這名聲殿下要得,我要不得!”回過頭對宮人沉聲下令道:“傳殿下鈞旨,請太子妃入閣。”定權勃然變色,一把擰住她的手腕,咬牙厲聲道:“你放肆過了,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阿寶只覺雙臂欲折,痛入骨髓,奮全力掙紮踢打,想脫離他的控制,局面混亂時,太子妃已經自行入室。

適才一番糾纏,二人皆已鬢散衣亂,淚痕闌幹的太子妃靜立靜看了片刻,前行兩步,忽而揚手一掌狠狠批在了阿寶面頰上,高聲怒斥道:“賤婢!皇孫事不但是殿下家事,更是天家事天下事。你怎敢於國喪間狐媚惑主,阻礙主君行動判斷,累主君落下上不孝下不慈之惡名?”太子妃為人一向溫柔婉順,待人寬和,從未有高聲大語的時候,定權一時不由愣住,皺眉看著五指紅痕從阿寶白皙的面頰上漸漸浮起。閣中諸人靜默良久,謝氏方咬牙忍淚道:“你記下,我為皇太子妃,與皇太子夫妻體敵,皇太子可稱殿下,我亦可稱殿下。太子不教訓你,我來教訓也是一樣。”

她沒有再看二人,也沒有再說什麽,就此轉身離去。閣中時空仿佛凝滯,良久阿寶的唇邊方浮上了一抹淡淡笑意,道:“妾得罪殿下了,亦請殿下移玉。”

定權回過神來,冷笑道:“這是我的東宮,我想去哪裏,不想去哪裏,我想恩幸誰,不想恩幸誰,還輪不上你一個賤婢來指點。”阿寶並不介意他刻意的惡意,點點頭笑道:“倒也是恩,倒也是幸,只是到頭來,何以都全變成了報應?”定權再次捉住了她的臂膊,狠狠將她推在榻上,帷幄扯落,枕屏打翻,金釵玉簪相撞,丁董有聲,欲墮未墮。她摔在枕屏上,頭暈眼花,卻沒有反抗,二人在錦繡戰場的廢墟間相對相視,一方低語道:“你是真不想活了。——為什麽一個個,定要把心裏話都說出來。”她半晌平定了喘息,失力的笑笑:“我記得很多年以前,有人說過,只想聽人家心裏話。”他嘆息:“早不同了。”

孝端皇後國喪尚未過,他與妃嬪同寢,被朝廷知道,是可以引發廢立的大罪。但是他還是拉下了她肩頭的衣衫,低頭吻了下去,他的雙唇如烙鐵,打在她身上,熾熱無垠,痛苦無垠,這折磨使她遍體鱗傷。她睜大雙眼定定的望住他,眉梢眼角,唇邊指端,他的傷心,他的苦難,被他如此潦草如此輕浮的掩藏。所以她沒有反抗,並非單單是因為無力和疲憊。

她的目光尚冰冷,他的呼吸卻漸漸沉重,這或者就是女子和男子根本的不同——她們必需情意,而他們並非必需。他突然擡起了頭,捧住她的臉,目光灼灼,如炙紅烙鐵的兩簇火焰。他像一個想起了什麽新鮮遊戲的孩童,興奮與自己的玩伴商量:“給我生一個世子吧,長得就和我一模一樣。”

在此時,沒有什麽言語能夠比這一句更傷透她的心,沒有什麽言語更能彰顯他潦草苦難下的自私與涼薄。她依舊定定望住他,用掌心撫平他淩亂的鬢角,試探著詢問道:“殿下,難道殿下和他們說的一樣,真的毫無心肝?”

定權嘴角上翹,笑容得意,修長的手指珍愛的撫觸過她的雙眼。她的雙目通紅,他記得書上面說,愛人之目是青色,而紅色,是恨的顏色。他另一只手按在了她赤-裸的胸口,適才他嘴唇盤桓的溫柔的地方,他的聲色一樣溫柔如水:“阿寶啊,他們誰都可以這麽說,唯獨你沒有資格。一個自己也沒有心肝的人有什麽資格來評斷我。”

話說出口,他驚異的發現她早已血絲滿布的眼中竟然第一次有淚水,當著他的面前不斷順著眼角踴躍而出。與此同時,她眼中的紅色的恨意莫名消逝於一瞬。這發現先是使他振奮,其後使他沮喪,倉皇,手足無措。

他一雙青色的眼睛呆呆望著她一雙青色的眼睛。

那不過是他的眼淚,直直跌落入了她的眼中。他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淚水,從她的一雙眼中流出。

他如此手足無措,如一個謊話被揭穿,怕遭懲罰的孩童。

也沒有一個神情能更傷透她的心,阿寶閉上了眼睛,屬於他的眼淚盡數流空。

她再睜開眼時,他已經離去。

夜半,有宮人急匆匆回報道:“娘子,皇孫薨了。”

阿寶問道:“殿下在不在太子妃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