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中午時分又接到何爸爸的電話,問她怎麽還不回家,又說去接她。她沒法,只好匆匆吃了飯就走,本來還想多住一天的。鐘奶奶給她裝了一大包吃的,說:“別客氣,路上吃——鐘越,你送送她。”

倆人來到長途汽車站,買了票等車時,她問:“過完年你還來不來上臨?”鐘越說大概不去。她有點失望,“你可以來給老師同學拜年啊。”鐘越便說美溪這邊也有老師同學要看望,再說不比以前念書的時候,去了住哪裏呢。她悶悶不樂,好半天說:“要不,你來我家住?”鐘越罵她胡說。

她也覺得不好,自己家的事都鬧不清呢。想了想又說:“你可以住韓張家,他們家房子大,再說韓爸爸韓媽媽都認識你。”他不知道她為什麽非要他去,便說:“恐怕沒時間去。”見到韓張,多少有些別扭,更不用說住一塊兒了。

她垂著肩膀問:“正月你真不來了?”他點頭,“恩,不去了。”她嘆了口氣,“好吧。到時候我們一塊回學校。”鐘越叮囑她路上小心,行李別亂放,注意錢包手機等貴重物品。眼看著車子走遠,才轉身回去。

大巴載著滿車的人往上臨進發,沿途是一片廣闊的平原。雖然是冬天,可是路邊仍有灰綠色的水草,路過一大片桔林時,枝頭猶掛有經冬未凋的橙黃色桔子。她聞不慣車裏的味道,頭暈暈的,一路昏昏沉沉的。還是人家推著她說:“小姐,到站了!”她才醒過來,拖著箱子袋子磕磕絆絆下了車。天已經黑了,到處是人影,一時迷糊,辯不清方向,呆呆站在原地。

何爸爸早來了,轉頭見了她,連忙將東西接在手裏,說:“帶這麽多東西回來幹嘛?家裏什麽沒有!”她想了想,是啊,吃的穿的玩的家裏都有,說:“不知道,我見別人收拾東西,也跟著收拾。”何爸爸說她傻,知道她沒有經驗,告訴她:“下回要回家,什麽都別帶。記得拿手機錢包就行,省的路上受累。”

她點頭,問:“媽媽怎麽沒來?”何爸爸聲音一頓,過了會兒說:“媽媽給你做晚飯呢。累了吧,車上睡會兒,馬上就到家了。”

司機自提東西上去。何爸爸坐車裏,猶豫著要不要回家。她轉頭,招手說:“快點,我餓了。”他想女兒第一天回家,凡事忍耐些。於是一塊兒上樓。

何如初掏鑰匙開門。何爸爸攔住她,不著痕跡說:“上次聽人說有小偷,於是你媽媽換了鎖。”何媽媽聽見敲門聲,心想該是女兒回來了,迎出來見了何爸爸,冷笑說:“今天怎麽舍得回來?沒被外面的狐狸精絆住腳?”

何如初一回家就見是這種火藥場面,心裏的那一點期待全化為泡沫,來不及褪去的笑意僵在臉上,好半天叫了聲“媽媽”,心裏堵堵的,很難受。

何爸爸便說:“素菲,初初今天第一天回來,咱們能不能不吵?”妻子大概是所受刺激過大,神經變得歇斯底裏的,脾氣暴躁,動不動就發火。他早已疲倦不堪,只是顧著女兒的感受,從沒提過離婚一事。

何媽媽見到久違的女兒,心裏自然是高興的,口裏猶說:“你要是怕吵,就別做出這等醜事!”何爸爸厲聲喝道:“素菲,孩子面前,胡說什麽呢!”

何如初將書包往地上重重一扔,轉頭上樓。何媽媽這才噤聲,揚聲說:“初初,媽媽做了很多你喜歡吃的菜。”她答應一聲,“我換件衣服就下來。”面對這種情況,她早已無力地說不出話來。

房間還是以前的房間,一模一樣,連陳設都沒變。可是家卻不是以前家的味道,空氣沉悶壓抑,像一潭死水,壓的人喘不過氣來。高考完那些天,常常聽見母親躲在臥室低低哭泣的聲音,整夜整夜。她心揪成一團,恨死爸爸了,發誓不再理他。可是爸爸還是一樣疼她,那樣低聲下氣跟她說話,比媽媽還關心她。她怔怔的,不知道該站在哪邊。

為什麽不能回到小時候呢?一家人親密地說說笑笑,她被捧在手心裏,無憂無慮,任意哭鬧。可是她明白,就算父母還在一塊,也回不到重前了!以前上物理課,講到原子分子時,高老頭曾說過:分子間的距離太大了,排斥力遠遠大於吸引力,破鏡其實是不能重圓的。

她換好衣服下樓,何爸爸已經走了。何媽媽剛才和何爸爸大吵大鬧,這會兒見他走了,卻獨自倒在沙發上垂淚,神情淒涼。見到女兒,忙用手背擦去了,點頭說:“菜在桌上,喜歡什麽自己吃。”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母親哭泣的樣子她已見得太多。盛了兩碗飯出來,說:“媽媽,你也吃點。”何媽媽搖頭,“你先吃,媽媽還不餓。”她夾了菜端到媽媽跟前。何媽媽不得不接在手裏,紅著眼睛說:“快吃吧,等會兒該涼了。”她點頭,好半天說:“媽媽,你身體不好,多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