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聞歌臨近中午登機,到傍晚時,飛機準時在a市機場降落。

滑行的跑道兩側已亮起了燈,一盞盞,像是連綿而去的燈河,一眼望不到盡頭。天色還未徹底沉下來,就像是蔚藍色摻上了墨汁,像極了天色將明未明時那黎明的顏色。

聞歌從飛機上下來,先去領了行李,然後趕到出口處等張叔來接。怕錯過,聞歌連上廁所都沒敢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接機口擁堵上的人潮多了又少,少了又多,來回增減了好幾批,都未見到張叔的人影。

她正尋思著是找個電話打過去問問,還是繼續在這裏等等時,遠遠就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向自己走來。

人潮洶湧的機場,形形色色過往的人群,她毫不費力地就在人群中一眼看見了他。

穿著黑色雙排扣的風衣,裏面一件白色的襯衫,一條黑色的西褲,是他慣常喜歡的顏色。

聞歌咧開嘴笑了笑,不待他走近便迫不及待地迎上去。但越靠近,聞歌越覺得……有些不對勁。

遠遠的已經能夠看見他臉上的表情,沉郁的,凝固的,冷漠的,神情陰郁地如同地獄裏的羅刹。

聞歌頓時就怯步了,她緊緊捏住行李箱上的收縮柄,靠在自己的身旁。有些迷茫,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這樣前所未見的他一步步地走向自己。

直到……走到自己的面前。

看見她時,溫少遠似乎是松了一口氣。那冷冽的表情也有片刻的松動,他站在她的面前,低頭看著她,看了良久。

那種眼神讓聞歌感覺害怕,他好像正在思考正在衡量。

她忍不住擡手拽了一下他的袖口,小聲地叫他:“小叔。”

溫少遠似乎這才回過神來,看著她的目光一凝,那一瞬間表情極為復雜。眼底深深淺淺的光線浮動著,持續了很久,這才歸於平靜。

就這麽僵持良久,他才伸出手,緩緩地握住行李箱的收縮柄,開口時,聲音沙啞得就像是含了一把沙礫。僅僅三個字,卻低啞地聽不真切:“先走吧。”

聞歌心底的不安越來越大,但看他面上僵硬的幾乎要凝結的表情,心理建設了良久也沒敢問出口來。就跟在他後面,走出機場,上車離開。

直到經過三個十字路口,他忽然猛地一偏方向盤,駛入了一條小巷,又迅疾地踩下刹車。那刺耳的刹車聲連在車內都清晰可聞,在這路燈昏暗的小巷裏就像是破音了的笛子,吹出的聲音粗噶又難聽。

下一刻。

他一直維持的平靜在瞬間崩裂,握住方向盤的手指因為用力泛著青白,青筋暴起。幾乎是在他暴露表情的那一刻,他低頭,把臉埋在雙臂之間,再無動靜。

聞歌被嚇得大氣都不敢喘。

就這麽壓抑又沉默地過了不知道多久,聞歌瞪大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溫少遠微微顫動的身體。

她真的害怕了,傾身過去,想去拉他的手。剛碰到他的手指,就被嚇得一縮,眼淚情不自禁就掉了下來。

往常溫熱的手心就像是失去了火源,涼得徹骨。

她饒是再遲鈍,這會也該知道,溫家一定出了大事。她慌亂地想再去拉他的手,剛碰到,就被他用力地反扣住。

因為失去理智,手下並沒有注意分寸。

用力得聞歌似乎都能聽見那骨裂的聲音,疼得她面色一陣青白。

但接下來,溫少遠說的話,讓她再無暇顧及被他扣死的左手,他咬牙,一字一句說道:“溫敬和蔣君瑜,殉職了。”

聞歌木然地看著他,有些不敢置信:“怎麽會……小叔,他們幾個小時前剛送我上飛機,我……”

話還沒說完,聞歌臉上血色盡退。那是一種世界崩塌的聲音,一磚一瓦,砸落在她的心底,疼得她心臟幾乎痙攣。

她用力地呼吸了幾口氣,努力睜大眼看著他,張著唇,卻始終說不出一個字來。

溫敬和蔣君瑜殉職了?怎麽可能!

他們明明還在放假,他們明明還在幾個小時前一起送她上飛機……為什麽?!

蔣君瑜還說一年後退伍要回a市,溫敬還說要回來照顧老爺子,替小叔分擔……怎麽突然就……

怎麽可能呢?

那麽溫潤那麽溫婉的兩個人,好端端的,怎麽說沒了就沒了?

聞歌努力地睜大眼,好像這樣就可以阻止眼淚掉下來一般,近乎執拗地死死地盯著溫少遠,聲音嘶啞又粗糙:“小叔,你不要跟我開玩笑……我開不起的……”

最後半句,就像是掉了線的風箏,輕飄地瞬間融進了風裏,聽不真切。

巨大的噩耗,讓整個溫家都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中。

溫少遠把聞歌送回家後,連車都沒下,看著她進屋後,直接便掉頭離開。

辛姨的眼睛已經哭腫了,嘴唇都有些幹裂,看著她,嘴唇動了動,終只是說了一句:“累了吧,趕緊回房休息下。辛姨現在也沒心思給你弄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