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不安

戀愛中的人是那麽纖細敏感,猜忌多疑。

周是走出電梯,整個樓道一片漆黑,空無一人。只有盡頭的畫室隱隱有光,似是燭火,朦朧不清。她深吸口氣,推開門,寧非坐在窗邊的桌子上,修長的雙腿隨意搭下來,眼睛看著窗外,整個人仿若一尊冷凝的塑像,不言不語。腳底下是成堆的酒瓶,空氣中有濃重的煙味。

正中的桌子上點著成排的蠟燭,擺成“人”字,長長的延伸下來,像倆個人,相依相偎,相互支撐,可是始終隔著一段不可逾越的距離。夜深人靜,殘火已盡,本該是曲終人散的時候。

寧非轉頭怔怔地看著她,還是沒有說話。周是嘆口氣,拉著他說:“回去吧,這裏冷。”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既震撼又無奈。寧非搖頭,甩開她,扔給她一瓶酒。周是接在手裏,觸手冰冷,如冰的液體滑下喉嚨,頭隱隱作疼。這樣的夜,這樣的人,這樣的情,她不知道該說什麽,惟有沉默。

桌上的燭火漸漸黯淡,許多已經熄滅,看的久了,眼前一片模糊,似有淚光。他問:“你還是認為我是迷戀你嗎?”周是搖頭,艱難的說:“現在相信不是。”持久的迷戀是什麽?是愛嗎?這麽深奧的問題,她從未想清楚過。

她決定坦承,不能再這樣下去,“寧非,喜歡我使你這麽痛苦,我沒有辦法,希望你自己能走出來。只要想通了,再大的事,終會雲淡風清。有些事,過了一段時間,就沒有那麽難以承受了,時間會淡漠一切。其實我什麽都不能做,也做不了什麽,惟有希望你好好的,好好的做你這個年齡應該做的事,好好的過每一天。”這樣的少年,清冷,憂郁,理智,癡情,隱忍,還有英俊非凡,實在讓人難以拒絕。她如果不是那麽早遇到衛卿,或許會愛上他。

他淡淡地說:“或許。今天晚上我一直在想,或許我不該處心積慮的接近你,這樣會比較好過一點。可是當你的身影出現在我面前,驀然發覺,一切還是值得的。我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心中的感情,生怕一開口,便像夢幻一樣,頓時化為烏有,連記憶都不復存在。我一直惶恐而害怕——,那裏——”他撫著自己的咽喉,“像蛇一樣纏住呼吸,難以傾吐,惟有日漸沉默。”

他首次說這麽多話,將自己赤裸裸呈現在她面前,感性而淒涼。

周是轉頭看著地下,心臟“砰”地一跳,這樣深沉濃烈的情感將她壓的呼吸一滯,不敢直視,惟有避開。她從未覺得這樣的愧疚而不安,懦懦地說:“寧非,我只能說——非常抱歉,除了這個,我無話可說。如果可以,我希望遭受這樣痛苦的是我,而不是你。”

寧非輕籲了口氣,“不,不是痛苦,也不是什麽折磨,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而且也不後悔。我沒有忘記,和你在一起,我從未笑的這麽多。那麽的快樂,沒什麽可抱歉的。喜歡你是我一個人的事。如果可以,我不想說出來,使你為難,可是我做的不夠好。我太高估自己的自制力,也太低估了你的魅力。”

這樣年輕的一個少年,因為全心全意的愛著一個人,心境如此的蒼涼,連窗外的風聽了都在嘆息。

他這樣說,周是越發不安,“寧非——我——”她說不下去,轉頭看著最後一點火光在寂靜的夜裏一點一點逝去,黑暗逐漸逼近,一點一點將他們吞噬。心裏覺得哀傷,為眼前喜歡她的這個少年,那樣的執著而無私,叫人感動。她何其有幸獲得他的垂青,可是又何其不幸,使他這樣傷心難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是打破沉默,“又冷又黑,真的要回去了。”拉著他起來,口中沉沉地說:“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黑暗中,她的手在他裸露的皮膚上輕輕擦過,柔軟溫熱,使他想到深山裏的溫泉,汩汩的水流處,冒著氤氳的熱氣——

他一個使力,唇吻下來,力氣之大,使人心驚,像瞬間燃放的煙花,有一種絕望的孤勇,似乎一切終將離去。黑暗中,看不清楚,又沒掌握好力道,只知道在唇邊輾轉流連,他並不知道該如何親吻。

周是沒有掙紮,她根本不覺得是一個吻,反而比較像是惡作劇,那麽的生澀,連連撞到鼻子,除了尷尬,沒有其他想法。直到嘴裏嘗到血腥味,才痛呼出聲。他的牙齒咬破她的唇。

寧非偏過頭去,問:“你不生氣?”周是小心翼翼地措辭:“不,我原諒你的無禮,看在今天是新年第一天的份上。”雖然這樣說,可是不能再待下去。剛才他那樣大的力氣,已讓她覺得危險。她說:“夜深了,我要走了。你呢?”她仍然擔心。

寧非卻說:“我希望你永遠都不要原諒。”聲音中有化不開的無力,因為她的不在乎。周是頓了頓,又說:“我希望你和我一起下去。”寧非不斷撥弄著銀色的打火機,淡黃色的火苗一閃一閃,瞬間溫暖人心,卻無法沖破無邊的黑暗,好半晌才說:“半個小時,半個小時後我就走。”他需要一個人沉澱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