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渾然無力(第2/3頁)

我站在光影裏,太亮了,眼前白花花的一片,一時間只看得見他的輪廓。用手背擋住光,亦無言地看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他輕聲問:“艾?”小心翼翼,仿佛怕驚嚇到我,轉眼就消失了!我知道那種感覺,刹那間以為是幻覺,一不小心就弄破了,再也沒有了!站了會兒,走出來,意識流回到體內,有些尷尬,頓了頓,問:“你怎麽沒去上班?”他沒說話,只是望著我。我走近,瞪大眼,驚呼出聲:“令韋,你臉怎麽了?”眼角一片淤青,已經腫起來了,仿佛被黃蜂蜇了,左眼只露出一條線。嘴角也開裂了,扯出一道大口子。頭發亂七八糟,臉色蒼白,一點血色也無。

我趕緊上前,拉住他問:“令韋,你怎麽了?到底怎麽回事?”他悶哼一聲,我連忙松手,注意到他手上纏了一層又一層的紗布。二話不說,利落地解開他的袍帶,毫不意外,左腹下又青又紫,觸目驚心。我愕然,擡頭問他:“怎麽回事?你跟人打架了?”以他的身份,簡直不可思議!他的身手我是見過的,尋常兩三個人根本不是對手,怎麽會傷成這樣!難道說是壞事做多了,被人群毆?他轉過身去,不言不語,僵硬地走到沙發邊坐下。既然不好意思說,那就算了,估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我走上前,輕聲問:“有沒有去看醫生?”怕有內傷。

他終於說話了,說的卻是:“你為什麽來”?目光炯炯地看著我,神情冷峻,與平常大不一樣。我站在他旁邊,措手不及,有些心虛,本以為他一定不在的!支吾著說:“哦,就來一趟。”他冷冷地說:“既然走了,為什麽還要來?”看我的眸光也是冷冷的,像萬載的玄冰,寒入心扉。我不知道他為什麽如此不滿冷淡,身體裏仿佛壓抑著沖天的怒火。他這樣的語氣神態,我立馬僵在那裏,黯然,臉上好像被人扇了一個耳光,勉強笑了一下,說:“既然不歡迎,那我走了。你好好養傷。”將鑰匙輕輕放在玻璃桌上,轉身要走。

當手觸到門把時,聲音從背後傳來:“你究竟為什麽搬出去?”不高不低,卻像重物壓在心頭,使人呼吸艱難。我回首,詫異地看著他,他問這話是什麽意思?他步步逼近:“為什麽不告訴我?”停在我身前,用力嘶吼,像受傷的野獸,“為什麽要瞞著我!”我明白過來,倏地變色。難道,他到底還是知道了?惶恐地喊:“不——令韋,我——”聲音硬在喉嚨裏,再也說不下去。他頹然地垂下頭,身上仿佛壓著千斤的擔子,再也負荷不了,喃喃地說:“艾,你答應過我要坦誠相見的!”旋即又大聲說,“為什麽不告訴我實話?為什麽會這樣!”委屈失望得像個孩子,對一切無可奈何,只能無力地咆哮。

我雙手捏得死緊,努力壓制心頭的戰栗,平靜地說:“既然什麽都改變不了,所以不想讓你知道。對你我,都沒有好處。”還是不知道的好,免得徒惹傷悲,白增痛苦。能夠無知,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可是事實,永遠比預期的殘忍。他吼:“那你呢,你就準備這樣一聲不響,一走了之,然後——一去不回嗎?而我,就這樣——就這樣什麽都不知道!至死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死,也不甘心!”他臉因憤怒絕望漲得通紅,聲音漸漸低下去,低下去,像遊絲,像斷線,渾然無力。我微微仰頭,抽了下鼻子,看著上方幽幽地說:“我不知道,我還沒有想好。不過,令韋,我答應你,如果我要走,一定會先說一聲的——”他氣沖沖地打斷我:“不要再說了!”不忍再聽下去。可是人生就是這樣,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眼下這樣,似乎已經走到盡頭。我轉頭看他,眸光憂傷,手指在顫抖,唇色蒼白,想說什麽卻始終都沒有說出來。

我瞥開眼,問:“周處找過你?”宋委員以前沒告訴他,現在自然也不會告訴他,他自己大概也不願意再提及。這些事對別人來說,已是陳年往事,沒有再說的必要;可是於我和他,卻是平地一聲驚雷,當頭一棒。那麽我只能想到周處了,他以前也經常這樣幫我出頭,可是這次不一樣了!總會不一樣的,我嗚咽地想。兩個人是打架了嗎?周處呢,有沒有受傷?他一定很生氣,下手不留余地,宋令韋也是練家子,可是仍然傷得不輕。周處到底跟他說了什麽?轉念一想,已經不大重要了,我連眼前都顧不了。無邊的黑暗,森冷的空氣,我紅著眼,咽下淚,嘴裏又苦又澀,還是看不到一絲的曙光。

他沒出聲,算是默認了。我撫著傷處問:“傷得重不重?還疼嗎?”他如巖矗立在那裏,一動不動。我嘆口氣,說:“過來,我給你上點藥。”再三扯他進來,強按著他坐下,用棉簽蘸藥水輕輕塗在眼睛周圍,說:“閉上眼,注意點,可能會有些麻痛。哎!別閃,小心藥水滲進眼睛裏……”對著眼睛輕輕吹氣,心口又酸又疼又脹,滋味難受。他順勢貼在我懷裏,閉上眼睛躺下的時候是如此的安靜,脆弱,無助。我淒惶地想,不能再待下去!將藥放在他手心裏,輕聲說:“你自己記得擦,別忘了。”推他起來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