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那是個把自己打扮得仿佛剛打劫完珠寶行的中年人。

他穿著一身造型犀利的衣服,光看材料,就覺得表面充滿了不明輻射物,胸口有一個一閃一閃的黃燈,黃燈的個頭頗為豪爽,約莫是半夜站在路邊能充當減速慢行燈的尺寸,腦袋上還罩著個和女士絲襪長得很像的頭套,被擼到了嘴上,露出一下巴中東大叔般的胡茬。

可這人打扮得這麽別出心裁,汪亞城還是一眼就把他認了出來。

他化成灰汪亞城都能認出來,因為這個爹是親生的。

汪儀正也愣住了,兩個人在門口面面相覷了良久,沒成想會在這種情況下猝不及防地相遇,他簡直想要膜拜這鬼斧神工的命運了。

汪儀正看著呆若木雞的小兒子,看著少年那越發縮水的小臉,凹陷下去的皮膚,因為疲憊而沾染了血絲的眼睛,禁不住悲從中來。

不是為了無止無休的戰亂,不是為了汪亞城身後背著的來歷不明的小崽子,也不是為了一不留神間,他的少年居然做起了這樣危險的勾當,而是——他這寶貝兒子轉眼就快十九周歲了,怎麽能依然是個堅如磐石的矮冬瓜呢?

“兒子能在發育的最後關頭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的幻想終於破滅,汪儀正熱淚盈眶,滿心痛恨地想:“他姐為什麽就不能勻給他一點呢?”

汪亞城一聲不吭地輕輕一推汪儀正的肩膀,示意他進屋,然後細心地關好門,側身靠在門邊,觀察了一下外面,確定附近沒有人,這才老練地合上了防竊聽的隔離門,轉身把背上背地熊孩子丟在一邊。

他清了清嗓子,毫無征兆地發作,沖著他爸地耳朵咆哮了起來。

“我以為你死了!我以為你被炸成了一支二踢腳!你他媽就不能說一聲嗎?你就不能在家裏給我留個念想、留個線索嗎?”

汪儀正:“……”

……等等,這些離家出走的貨為什麽全都會惡人先告狀?

屋裏坐了十來位著名科學家,全都是業內泰鬥,注定是個不怎麽年輕的群體,組成了一支中老年圍觀團,在周遭灰色而緊張的戰爭氣氛中,排排坐好,共同欣賞著這嗓門頗大的特派員發飆。

汪亞城絲毫不顧忌外人,王子病與中二病接連下了病危通知單,他長篇大論、用幾不重復的詞匯,喪心病狂地整整咆哮了一刻鐘。

一個老專家被他的音波震懾,默不作聲地從兜裏摸出一盒速效救心丸,吃了。

而在一刻鐘之後,汪亞城的叫罵戛然而止,他擡手腕看了一眼表,神情漠然地閉了嘴,端起桌上也不知道誰喝剩下的半瓶礦泉水一飲而盡,面無表情地轉向其他科學家:“都準備好了嗎?車差不多到了,我們要盡快離開這裏。”

沒有人敢反駁他的意見,生怕自己也遭受一番唾沫星子的洗禮。

老專家們飛快地拿出已經打包好的東西,示意自己擡腿就能走。只有汪儀正不識相,拽住汪亞城的袖子,皺著眉,不放心地問:“就你一個人?你怎麽能把我們這麽多人帶走?安全嗎?你阿姨和你姐有消息嗎?”

汪亞城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撥開他的手指,背起喜歡啃人耳朵的熊孩子,率先推門往外走去,用實際行動向汪儀正表明,他根本不屑於回答這些愚蠢的問題。

一眾專家們在汪亞城的帶領下,七扭八歪地轉來轉去,最終從一個側門走了出去。

汪亞城的時間果然掐得極準,剛才那場爆發簡直就像上了鬧鈴,他們剛一推開門,就聽見一聲略微有些尖銳的刹車響,一排近地機甲接連停在了那。

雙方全無停頓,銜接緊密,幾乎是誰也沒等誰,汪亞城用了一分鐘,就把這些中老年們一個一個地推上了機甲。

他自己斷後,才坐定,剛往外一探頭,一梭子子彈就打了過來,汪亞城急忙縮頭鎖住窗口,對駕駛員說:“走!”

“剛、剛才那是什麽?我們的行蹤別發現了是嗎?”機甲後座上,一個鶴發童顏的老太太坐在汪儀正身邊,有些驚慌地問。

“不是,像這種不是激光也不是高能炮的實體子彈,說明他們就是看見機甲,例行公事地想挑釁一下,我估計是海盜——我們要真追過去,還不一定誰把誰揍趴下呢。”汪亞城已經把亡命徒當成了一種職業,對各種突發情況門清。

後面汪儀正面色復雜地看著他。

汪亞城無暇理會,從副駕駛地座位上打開控制板,熟練地插上聯絡器:“前面那個路口我們分兵,途徑序號訊息已經發到你們的導航器上了,一旦路上被敵人盯上,則啟動B計劃逃離,不要戀戰,隨時聯系。”

說完,他轉向駕駛員,提示說:“我們直走。”

如果說誰是對附近地形、不同方面的人每天出沒時間地點最熟悉的,首屈一指的當然是下水道裏的蟑螂,第二名就是汪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