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如果非要用一句話來形容傅落心情的話,就是她整個人都淩亂了。

手欠是病,藥不能停啊!

要說起來,這次的救援任務在她自己看來,其實是沒什麽亮點,核心只是借鑒了葉文林一個人闖他星系包圍圈的經驗,除了比較考驗演技之外,都是乏善可陳——她整天跟各種海盜混在一起,再要是學不像一幫流氓,那差不多可以回地面找個醫院測一下智商了。

然而這又是注定讓她印象深刻的一戰,因為她的精神世界經歷了一番大浪淘沙般的沖刷和洗禮,讓傅落有點找不著北了。

傅落抓狂地想,“我又不是技術人員,沒事看什麽技術問題?又看不懂,這不是找事嗎?”

她做賊心虛地往周圍掃了一眼,暗搓搓地把寫成了遺書格式的那篇戰略要點給調了回來,順便重新鎖上屏幕,恢復原狀,卷成一卷塞回了漂流瓶裏……末了,還偷偷地用袖口擦了擦閱讀器上明顯的指紋。

仿佛這樣就能毀屍滅跡一樣。

在傅落貧瘠的生命中,除了比現在更加幼稚地歲月裏有過一場剛剛萌芽就被自己捂餿了的暗戀之外,她是再沒有處理過這樣的事的。她比第一天到二部報道那時還要緊張,因為那個好歹還有過一個學校培訓過她六年相關課程。

回航幾個小時,傅落一直靠在冰冷的艦艇壁上,她如坐針氈,魂飛天外,是結結實實地開了一會小差。

然而胡思亂想了一路,她愣是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終於,負責接管三部的蓬萊號艦長忍不住了,跑來請示神兒不在家的傅落:“曹將軍他們的指揮權還被封鎖著呢,中校你看怎麽辦?”

這種說得好聽,是臨陣時為了保護長官的安全,不客氣一點,算得上是軟禁了。

傅落擡起頭,十分認真地與蓬萊號艦長大眼瞪小眼了一陣子,莫名其妙地反問:“我怎麽會知道?”

艦長:“……”

這位艦長年紀稍長,為人沉穩,閉了嘴沒說話,眼神中卻流露出“姑娘,你可以不要逗我嗎”的哀哀懇求來。

傅落瞪著她無知的大眼睛,顯出十二分的不靠譜:“我不知道啊,楊大校沒有吩咐嗎?我我我我是今年才升A級兵,這輩子都沒跟少將說過幾句話,這種事你不要來問我啊!”

艦長繼續默默地用眼神譴責她。

終於,傅落想了想,出了個餿主意:“我做不了主,你也做不了主,做主的起不來床呢,我看不如這樣,我們都假裝忘了這事吧?”

艦長的苦瓜臉先是拉長了一寸,隨即又縮了回去,他領悟到了傅落的言外之意。

艦長看了傅落一眼,又謹慎地問:“那麽如果曹少將抗議,我們怎麽說呢?”

傅落想也不想:“緊急情況。”

艦長窮追不舍:“怎麽個緊急法?”

傅落理直氣壯:“我們身後不是追著一屁股太空海盜呢嗎?”

她的表情真誠而帶有天然的緊迫感,仿佛真有那麽回事一樣。

她在無數次被坑與坑人的經歷中,淺嘗輒止地領會了一番,就奇跡般地領悟到了一個“千招會不如一招鮮”的道理,傅落認為,既然自己的智商不足以支撐千變萬化,不如以不變應萬變,以一招“裝傻充愣”踏平所有的陰謀詭計。

她給自己的人生定位十分獨樹一幟——要做一個默默無聞、但盡量心裏有數的老實人。

那廂的艦長切身領教了她另類的無恥,依言離開了,假裝身後真的追著一大群來歷不明的太空海盜。

楊寧真正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回到土星堡壘了。

傅落在翻閱地面的新聞,不求理出個頭緒來,她希望自己至少不要兩眼一抹黑,一問三不知。

楊寧沒有動,微微眯了眯眼,仿佛被她手腕上董嘉陵扣的寶石花閃了一下眼睛。

“又是哪弄來的?”楊寧剛醒來的時候,心裏是很安靜的,他默默地注視了片刻,想,“好看。”

欣賞了片刻,他終於緩緩回過神來,心裏的寧靜被打破了,於是十分倦怠起來。

“看來是沒死成。”楊寧心說。

人在重傷時精氣神不足,精氣神不足,心就累,而土星堡壘以及整個太空站場就像一個巨大的、沉重的包袱,壓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一時生出了撂挑子的念想。

楊寧漫無邊際地斂了目光,容許給自己半分鐘,想如果世界上沒有戰爭,他不是楊靖和的兒子,也不是什麽見鬼的太空戰地指揮官……那麽應該會去市中心當個人模狗樣的白領吧?

大概如果早年,他心裏沒有那麽多無謂的怨恨,就不會活得那麽用力,也許每年只需要用上一點小聰明,就能不上不下地賺點錢夠花,從早到晚毫無壓力地混日子。

半分鐘過去,楊大校掐著時間,把自己的思緒呼喚回了險惡的宇宙中,用冰冷的理智把方才幻想無情地逐出腦外——這個短暫的假期,就算是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