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那一刻,整個艦隊似乎都沉浸在撥號與短暫又漫長的等待中。

看見信號接觸良好狀態的一瞬間,傅落明白了什麽叫做“家書抵萬金”。

她屏住呼吸,聽著等待應答的聲音,心裏充滿了難以名狀的期待。

比等待錄取通知書的時候還要忐忑。

然而她的心從灼熱等到了冰涼,那一頭依然沒人接,傅落心存僥幸地想著:“會不會剛才在通訊錄裏按串行了?”

她開始不安,正要仔細檢查的時候,電話被轉入留言信箱,付小馨熟悉而簡潔的錄音提示響起來:“喂,我不在,留言。”

打碎了她最後一點幻想。

傅落手心裏布滿了汗,這仿佛蒸發了她身體裏全部的熱量,她只好手腳冰涼。

手機裏因為信號不穩定而漸起漸歇的電流聲就像層層疊疊的海浪,而留言系統的計時器不會看人臉色,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長長地響一聲,冰冷得不近人情。

傅落盯著艦艇走廊裏蒼白的墻角,覺得自己就像一只被扔進茫茫大海裏的旱鴨子,整個人都被掏空了。

“哢噠”一下,時斷時續的信號把她的電話掛斷了。

傅落本能地想再撥一次,可她的手哆嗦得太厲害,手機從她指尖溜出來掉在了地上,她像忽然之間得了半身不遂,怎麽都撿不起來。

戰艦的地板光可鑒人,她看見了自己面無人色的模樣。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的門忽然響了一聲,腳步聲緩緩地靠近,傅落目光空洞地擡起頭來,楊寧彎下腰,撿起手機遞給她:“多打幾次。”

見傅落沒反應,楊寧微微一提褲腿,蹲下來,輕聲說:“多打幾次,嗯?”

他的音色低沉柔和,像一塊輕輕塗抹過去的天鵝絨,那是無數次前線戰鬥的時候從通訊器裏傳來的聲音,就像一根連著風箏的線,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戰艦上的人——你在這裏出生入死,究竟是為了什麽。

傅落回過神來,木然從楊寧手裏接過自己的電話。

她的臉色就像一株霜打的茄子,楊寧不知是怎麽想的,忽然伸手摸了一下傅落的頭,他本想動手重重地擼一把晃悠兩下——大家表示安慰的時候都是這麽粗魯的,然而觸手之處卻出奇的柔軟,摸起來好像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動物的毛,楊寧指尖倏地一顫,意識到自己唐突了。

最後,他只是輕輕地在傅落頭頂拍了拍,繼而有些尷尬地輕咳一聲,轉身走向警戒主控室,打算暫時把執勤的人換下來。

傅落終於還是依言磕磕絆絆地撥通了第二次、第三次……到最後,她的動作幾乎只剩下機械的重復。

重復一個小時,大概她就會死心了。

記不清已經打了多少通電話,傅落目光遊離地望向戰艦走廊上一點大的屏幕。

忽然,電話裏猝不及防地傳來輕輕的“嗶啵”聲,傅落微微回過神來,輕嘆了口氣,以為是又斷了,卻聽見了一個人的聲音。

“喂?”

傅落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方的聲音清晰起來:“誰啊?傳了十來條空語音你有病啊!你媽沒教過你有話說有屁放,別占人家內存嗎?”

傅落呆住了,是……這個聲音!

隨著她的沉默,那一頭變得粗暴不耐煩起來:“喂喂?說話!”

傅落的眼淚“刷”一下,漲潮一樣地湧上來了,她覺得在大庭廣眾之下抹眼淚實在太丟臉了,拼命想要忍住,卻怎麽都忍不住。

“我媽就是沒教過……”她用變了調的聲音艱難地說出這句話,“你兇什麽兇,沒長眼睛不會看來電顯示嗎?”

付小馨那仿佛總在高談闊論一樣的嗓門戛然而止,良久,她才用做賊一樣的聲音低低地問:“……是傅落?”

傅落靠著墻角坐下來,她從沒有想到過自己有一天會像別人家的孩子那樣,對著電話大吵大鬧地發脾氣,可是那一刻,就是忍不住地咆哮:“你才有病呢!”

付小馨難得輕聲細語地解釋說:“我電話炸壞了,當時卡是綁定的,本來想換一個,怕你找我,找不著人,才重新粘起來,勉強用著,現在跟你說話都不能拿……”

傅落一句人話也不聽,無理取鬧起來:“你為什麽那麽半天不接我電話?”

付小馨:“不是說了嗎,鈴聲有問題,我聽不見……”

付小馨女士作為一顆橫沖直撞的炮仗一樣的人物,一輩子那點慈母情懷幾乎全都蘊含在這幾句通話裏了,她耐心地解釋了兩遍,語氣近乎溫柔了,可是熊孩子不領情——總參處傳奇一樣混成了半個海盜的傅落,她在聯軍全軍覆沒的時候沒怎樣,在被耶西扔進敵人炮口下的時候也沒怎樣,這一刻,她的情緒卻忽然崩潰。

一下子就變成了一個肆無忌憚、撒潑打滾要糖吃的小孩。

付小馨不多的耐心告罄,終於出離憤怒了:“你有完沒完!轉車軲轆哪?沒聽見怎麽了?我又不是電話答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