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主艦上打出了高分子防禦外殼。

這是只在國慶閱兵的時候才會支起來的防禦外殼,當初的設計師為了好看,在主艦的防禦外殼上畫了國旗的圖案,並附有空間專用的熒光功能。

大概設計師也沒想到,有一天,總指揮中心所在的主艦也會支起防禦外殼,穿梭在兇惡的敵人中間。

而現在,它就像一面無邊暗夜中升起的國旗。

楊寧定定地站在那裏,似乎想要從屏幕上越來越密集的雪花中分辨出總指揮中心的最後一點剪影。

那一刻年輕的指揮官神色茫然,竟近乎是失魂落魄的。

“看什麽看!還不進安全栓!”耶西怒喝一聲,重重地在傅落後背上推了一下,“把他塞進去。”

傅落借個膽子也不敢跟上司動手,踟躕了一下,她走上去輕輕地提示了一聲:“大校。”

楊寧的脖子就像個生銹的軸承,慢半拍才回過神來,他側過頭定定地看了傅落一眼,目光還是渙散的。

傅落低聲說:“曲率驅動器已經啟動,要準備加速了,恐怕會發生躍遷,所以……”

楊寧閉了閉眼睛,片刻後,他轉身走進了安全栓:“走吧。”

主艦並沒有關閉那無比顯眼的熒光系統,仿佛宣告著什麽一樣大剌剌地開著,就像一只鮮紅的靶子,吸引了大量的星際海盜圍堵過去,包圍圈中甚至出現了縫隙。

它撲火般地卷入了敵軍深處,搶得了至關重要的幾分鐘,讓最後的精銳作戰部隊——分為兩路的二部與三部得以同時啟動曲率驅動器。

躍遷開始,筆直的時間坐標上發生了偏離。

艦隊承載著人類的希望,消失於茫茫宇宙。

依稀只剩下了那一面孤獨而無人護衛的“國旗”,漸漸沒在無止無休的炮火之下,像一輪沉入海底的紅日。

時間倒回到三月底。

羅伯特先生的茶話會之後,葉文林以趙佑軒的口吻寫了一封報告,連夜打回總部,總指揮中心對此非常重視,展開了秘密會議,會議結果在當時並沒有通報。

但是第二天,中國堡壘就以艦艇維護的名義,升級了戰艦的曲率驅動系統。

升級的系統甚至還沒有來得及通過試驗。

傅落覺得自己被擠壓成了一條縫,時空躍遷的一瞬間,安全栓打開,最大限度地保護其中脆弱的人體,周身除卻微微耳鳴外,幾乎是不痛不癢的。

她卻莫名地有種瀕死的錯覺。

想來大概是心理作用吧。

扭曲的時間仿佛無限長,又仿佛無線短,她眼前一片浮光掠影,無端想起自己拿到軍校通知書時的雀躍;想起第一次換上夢寐以求的制服,在陽光與國旗下宣誓的情景;想起集體觀看記錄片時,她第一次在視頻裏看見太空堡壘、看見特種部隊尖刀時突如其來的激動……

想起她無數次地在地面仰望星河。

她眼前突然一片模糊。

這時,一只手忽然輕柔地搭在她的肩上,傅落回過神來,慌忙低下頭抹掉眼淚,以為自己會遭到訓斥。

可是並沒有。

她聽見楊寧極輕極輕地嘆了口氣,而後在她耳邊輕聲說:“記著,到了這個地步,士兵是沒有資格哭的。”

他聽起來似乎不悲,不怒,不怨憤,也不失措,一瞬間茫然失措後,以最快的速度就恢復了一個指揮官的角色。

傅落不知道他的胸膛之下長得是一副什麽樣的心腸。

然而她終於從那一聲近乎勸慰的輕聲細語中,承認了楊寧是一個強大得讓她無法超越的人,至少是現階段。

地球上,人類經歷過的任何一個平淡的早出晚歸,都會是未來的歷史。

然而歷史與歷史又不一樣,有些人是那樣的幸運,終其一生,也聽不見歷史殘酷的車輪聲。

中國北京,東八區,夜裏九點。

暗無天日的地下城。

半年的搶修與重建,首都的地下城已經恢復了基本生活需求。

而海澱三區距離市中心較近,地下城居住環境良好,受那一次電磁攻擊的影響也並不像城郊一些地方那麽大,除了最開始進出交通不大方便之外,這裏的人們幸運地沒有受到什麽傷害。

此時,甚至還有一家超市和一家地下KTV還在營業。

一個把頭發染得像雞毛撣子一樣的少年人穿著KTV服務員的馬甲從裏面走出來,對老遠跟他打招呼的前台接待小妹視而不見,帶著滿身慘綠少年的中二氣,沒輕沒重地拍了一下迎賓小弟的肩膀:“我有點事,先走了。”

說完,他把馬甲扒下來,隨手扔給對方,桀驁不馴地扒拉了一下滿頭雞毛,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門口一個小太妹正蹲在地上抽煙,見他來了,擡腳跨上可懸空的摩托車,對少年撇了撇穿滿了唇環的嘴:“上來。”

少年正是半年前離家出走的汪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