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總是有一些人的生命中充滿了各種不可理喻的怪癖。

比如對於羅賓老師來說,沒化妝就和沒有穿衣服一樣,是不能見人的。

而對於楊寧大校來說,讓他心口如一,就和讓他赤身裸體一樣,也是不能給人聽的。

簡而言之,就是羅賓老師沒人樣,楊寧大校沒人話。

楊寧就像個小學心理輔導老師一樣,用平時打發手底下新兵的那套台詞,以鼓勵為中心,以表揚和贊許為基本點,報喜不報憂地把傅落點評了一通。

而後,他好像視察完小同志精神狀態的閑職領導,一手插兜,一手背在身後,悠悠然地走了。

傅落呆呆地盯著他的背影,她覺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但不知為什麽,總覺得從楊大校的長篇大論裏聽出了一點微妙的諷刺意味,特別是那句“目標意識非常強,我看你如果在戰艦上,一定是個非常好的瞄準手。”

她鬼使神差地遵循了自己的第一感覺,開口叫住了已經走出了十幾步的楊寧。

“大校!”傅落追了過去。

楊寧頓住腳步,他待人接物十分講究,見人必先帶笑,不管和誰說話,必會對著人家的臉,因此耐心地轉過頭來:“嗯?”

“我……”傅落輕輕地卡了一下殼,而後仿佛被接通了某條電路一樣,飛快地說,“對不起,我做錯了。”

楊寧愣了一下,沒接茬。

傅落自顧自地說:“我發現機器人出現問題的時候,第一時間應該示警,不應該自作主張在形勢判斷不全的情況下擅自行動,險些造成恐慌,還差點給目標造成傷害。”

楊寧的眉尖難以抑制地挑了起來。

傅落保持著電線杆一樣筆直的立正姿勢,繼續說:“我對場面沒有進行足夠的預判,只顧著往上湊,沒想到小型機器人的行動原理,幾乎放跑刺客……總之,這件事做得非常欠考慮,對不起長官。”

楊寧臉上春風和煦的笑容漸漸消失了,他沉默地站在那聽著,黑沉沉的目光銳利得像一把晦暗而鋒利的尖刺,眉間少許的一點陰郁更是凸顯出他十足的壓迫力,比傅落接觸過的、三部從來不會笑的黑面閻王曹大校有過之而無不及。

傅落卻反而不那麽忐忑了,這種活像被人欠了一百萬的面無表情才是她熟悉的,在她成長的過程中,軍校裏每一學年的教官和老師們至少有一多半都是這種款式,久而久之,傅落受虐受習慣了。

楊寧的臉一拉下來,她反而覺得對方是聽進去自己說的話了。

然而楊寧沉默良久,最終卻依然什麽也沒有表示。

這天天氣不錯,夜空如幕,通過大廳的窗戶,能窺見外面銀河如練。楊寧的目光好像放空了,筆直地越過傅落,若有所思地落入茫茫的夜空中。

良久,他才微微頷首。

這一回,楊寧沒有一臉假真摯地誇獎什麽,也沒有對傅落的話做出任何評價,他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示意自己聽見了,而後面色漠然地轉身離開。

今天的事,轉眼就會在全國、亞聯乃至整個聯合國引起軒然大波,時局一旦動蕩,太空將不再是年輕稚嫩的軍校生們夢想的、帶著一點英雄主義式的浪漫的“職場”。

楊寧略微低著頭,薄如一線的嘴角露出一點無奈的笑意。

“生不逢時啊,小姑娘。”他這樣想著,經過了仍然站在大廳中的楊將軍,父子兩個人的目光飛快地在空中交匯了一下,又更迅速地錯開。

楊寧低聲說:“我去一趟二部的地面指揮中心。”

楊將軍蒼老而冷硬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好像面前站著的這個人並不是他兒子,而只是個普通的下屬。

“處理事情得體一點,不用我教你。”他漫不經心地囑咐。

楊寧後腳跟輕輕一磕,低聲應下:“是。”

這一天對於傅落來說,過得有些兵荒馬亂……特別是她還沒吃飽。

她到家時,付小馨的屋門關著,裏面傳來隱約的說話聲,內容聽不清楚。

付小馨本人心大得能撐船,生活上從來不拘小節,在家裏上廁所都懶得關門,做什麽事都不會想起避諱倆字。

一旦她想起關上屋門打電話,就說明遇到了非常重要的事。

傅落猶豫了一下,沒有去打擾,悄無聲息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裏,把拘謹的衣服換下來疊整齊,沾上枕頭就睡著了。

她沒有睡很久,因為才過了半夜,傅落就被活活餓醒了。

經過衣帽間,傅落無意中掃了一眼鏡子裏的自己,頓時想起羅賓老師在宴會上說的話,忍不住停下來仔細照了照。

“我胖嗎?”她有點困惑地這麽自問了一句,繼而又在三秒鐘之內,自己給了自己回答,“胡說八道嘛。”

帶著這樣的認知,傅落毫無心理障礙地鉆進廚房,調出家用機器人的菜單選擇,啟動,指揮它給自己炒了倆熱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