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將軍夫人季桃大概是羅賓老師可以載入史冊的經典之作之一了。

當她帶著完整的妝容出現在所有賓客面前的時候,現場有那麽須臾間是鴉雀無聲的。

和平時代的美麗永遠是一種稀缺的、他物無法代替的生產力。

季桃依然年輕,歲月卻已經賦予了她稚嫩的小姑娘們沒有的韻味,被羅賓老師的神筆一掃,分毫不差地發掘了出來,使得她整個人有了某種讓人窒息的灼灼之妍。

已經頭發花白的楊將軍走過去,遞給她一只胳膊,季桃挽起他的手臂,低頭一笑,眉心和眼角仿佛相呼應成了一朵桃花,在她頷首的刹那,綻放如亭亭桃枝上盈滿的春意徐徐。

羅賓老師成名多年,果然不是沒有道理。

作為長子,楊寧當然要走過去有所表示。

“媽媽,”他毫無障礙地這麽稱呼著年輕的繼母,“生日快樂,您今天真漂亮。”

季桃一歪頭靠在將軍的肩上,心情異常明媚地說:“那也是你的功勞,謝謝。”

乍一看,這一家三人好像比吉祥三寶還要和諧。

楊寧沖楊將軍夫婦舉了舉杯,側身讓開了路,讓今天的主角走向主持的位置,嘴角繾綣溫柔的笑容好像是以某個特別的角度,被刻在了那裏,俊秀而美好得像故事裏的男主角。

而垂下的、濃密的睫毛卻擋住了他眼神中冰冷的殺意。

“秋天沒到,還不是花謝的時候。”楊寧在心裏輕輕地對自己說著,嗅了嗅玻璃杯裏飄搖而出的酒香,淺淺地抿了一口,繼而輕而又輕地喟嘆一聲,“酒真不錯。”

透過人群,楊寧看見了同樣受到了季夫人盛情邀請留下來的羅賓老師一行,遠遠地沖羅賓舉起酒杯致意,彎起來的笑眼就像春風吹皺的湖面,方才那一瞬心頭插刀般的隱忍好像從未存在過。

這場宴會卻讓傅落糾結透了,人山人海的場面本身已經讓她覺得不大舒服,本想掃蕩一盤吃的就找個角落填飽肚子的,沒想到剛啃倆大蝦,底還沒墊完,就被羅賓老師抓住了。

小半個月的時間,已經讓羅賓把對她的最後一點客氣也消磨幹凈了。

羅賓一把搶過傅落手裏的盤子,咬牙切齒地在她耳邊時說:“你要是不想過一會把緊身襯衫的扣子崩開,就盡管吃。”

傅落低頭看了看自己“不合身”的衣服,沉痛的心情立刻生動地浮現在原本面癱的表情上。

羅賓毫無同情心地說:“改善形象的第一步永遠都是控制體重,從今天開始,你就減肥吧。”

傅落剛想辯駁,卻羅賓老師先一步打斷。

“實話跟你說吧,你媽昨天晚上又給我打電話了,讓我一定要對你狠一點。”

“難道我很胖?”傅落有點難以置信。

羅賓看起來有點消化不良:“難道你一直覺得自己很纖細?”

傅落:“但是……”

羅賓:“沒有但是,現在開始,不許離開我的視線,除了無糖零脂肪的飲料,什麽都不準拿。”

“一頓不揭鍋,兩頓一邊多。”傅落心裏默默地想。

“以後每天只準吃三成飽。”羅賓老師的下一句話打碎了她的幻想。

“這日子沒法過了。”傅落仰頭望向楊將軍大廳裏燦爛的吊頂。

“啪”一下,羅賓老師毫不客氣地打掉了她無意識地拿起的一顆葡萄,瞪了她一眼。

傅落卻突然擡頭,望向他身後,跟什麽人打招呼似的點點頭,羅賓老師條件反射地回過頭去,趁這個機會,傅落以極其敏捷的身手鉆進了人群裏,一轉頭的工夫已經不見了。

她還順手從桌上拎走一塊紙杯蛋糕,一口就塞進了嘴裏,腮幫子上鼓起半個拳頭大的一個包……難為她竟還能閉著嘴嚼東西。

傅落含著蛋糕,飛快地從人群中穿越而出,走向無人注意的墻角。

就在她還沒來得及為自己的機智敏捷點個贊的時候,突然,她的後背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險些把她嘴裏的蛋糕給拍出來。

傅落往前跨了一大步,捂住嘴,艱難地把蛋糕咽了下去,轉過頭去看到底是哪個二逼這麽沒輕沒重。

“傅落!”那人好像這輩子沒學過什麽叫做“小點聲說話”,直眉楞眼地喊出來了她的名字,帶著一點少年人沒來得及發育的清脆尖銳的嗓音。

與此同時,一股熟悉的、讓人不愉快的香水味飄進了傅落的鼻子。

那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頂著一頭黃毛,一只耳朵上打了一溜耳洞,耳飾重得快把耳朵墜得兩邊不對稱。他長著一張男孩裏不多見的小尖臉,一只眼還畫了細細的眼線,活像被人一拳揍成了烏眼青。

少年十分無禮地上下打量了傅落一番,挑挑眉,冷嘲熱諷地說:“你竟然也會穿一百塊錢以上的衣服?一定是我睜眼的角度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