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鄉故國(第3/8頁)

  “對了,方才聽姨夫說,近來夜裏咳得厲害,睡不成覺——”

  “他?別理他!禍害遺千年,且死不了呢!只是拖累了我娘。我娘也對他說了,嫌這兒不好,嫌我們不好,不妨回京城去。他那邊不是還有一大堆女人兒子?總有個好的。他願意就找過去,我們母女決不攔著。我巴不得他走開,他不在,我就可以把我娘接到羅家去,同婆母作伴,不比現在守著他強?”

  怡安聽著,目瞪口呆,不由有些同情起那位姨夫。後來聽筱毅說明,才知道積習難改,唐九時不時還愛耍耍威風,擺擺架子,使使性子,欺負羅恒好脾氣,時常支使訓斥,又總怪冰心不孝順貼心,發起瘋來還罵羅家是太子余孽,難怪冰心氣得磨牙。

  是個女兒,鼻子嘴巴象父親,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象母親,第一次見到祖父就張開只有一顆牙的小嘴,風情萬種一笑。靖夷被迷住了,放棄了去南少林探同門的打算,同他們一起在江南住下,還答應等船造好,和他們一起出海,兜一圈風。

  這日,筱毅去船廠,靖夷在家陪著寶貝孫女。怡安閑坐無事,想起江南富庶熱鬧,又是媽媽出生成長的地方,難得來一次,該四下多走走看看,同靖夷說了一聲,出門也不走遠,就在鎮子上逛逛。

  鎮子不大,商鋪集中在一條街上。街不長,怡安沒想買東西,隨便看看,從這頭走到那頭也就一刻多鐘。

  木匠鋪子的門口,擺了幾樣木制玩具。怡安下意識地駐足。當初媽媽留在京城給她的,除了薩娜,那些信,還有那些新奇的玩具。弘歷弘晝也很喜歡,有次弘晝不小心弄壞了她的玩具,她大發脾氣,又哭又鬧。四爺讓人依樣又作了一套,供他們玩,把媽媽留下的那套讓她收了,留作紀念。開始她睡覺時也要放在枕邊,常常一個人把玩,慢慢長大,漸漸丟到一邊,額娘卻讓人收拾幹凈,仔細地存了起來。媽媽的死促使她斬斷與京城的聯系。這些年漂泊海外,自由中有很多辛苦,辛苦中充滿快樂,忙碌充實,只在偶然間想起那些人,過去的時光。

  她現在的生活,是媽媽希望的吧?最終也沒能見上一面,媽媽在她心裏始終是八叔那幅畫上的樣子,比如今的自己還要年輕,還要無憂無慮。

  最後一次玩那些木頭,是和淑兒福惠一起。不過幾年,乖巧的福惠沒了,文靜的淑兒遠嫁。經歷了這麽多生離死別,額娘是不是老了許多?身體可還好麽?

  她站了很久。老板娘出來看見,上前招呼。怡安回神笑笑,指了幾樣,掏出碎銀付錢。見她空著手,老板娘好心給了個竹籃,把幾件東西放進去。

  怡安提著籃子往回走,心中仍然傷感。囡囡出生後,眼看她一天天一點點長大,每次想起媽媽想起額娘,都有要哭的感覺。但願她們母女永不分離。

  “給小姐請安。”一個大漢來到她跟前,垂手打了個千。

  覺得有些面熟,怡安仔細想了想,驚訝而不安:“是你?你怎會在這裏?”是往廣州送信的那個侍衛。

  “小姐不必驚慌。老爺吩咐過,不得打擾小姐。只是夫人聽說小姐生了位小小姐,備了份禮物。老爺命小人送來,聊表心意。”說著,遞上來一個錦盒。

  怡安接過來,拿著:“額娘她,身子骨還好麽?”

  “不大好。”

  怡安咬了咬唇:“老爺他,可好?”

  “也不是太好。”

  怡安站著,垂頭看著那個錦盒,不說話。

  “小人住在錢記客棧。倘若小姐有什麽吩咐,要帶什麽話,可命人到客棧找我。”

  見怡安提著個籃子拿著個錦盒回來,兩眼含淚,神思不守,靖夷有些擔心,問明原委,不知說什麽好。

  怡安呆呆地看著兩手亂抓,嘴裏咿咿呀呀的女兒,好一會兒,說道:“爹,我想回京城看看額娘。可是——”她跨不過媽媽死亡的陰影。

  靖夷遲疑了一下:“有些有關你母親的事,應該告訴你。”那個靈魂的最後秘密。

  怡安聽得呆住:“爹,我不明白。我媽媽到底是什麽人呢?”

  “你媽媽是佟楚言,不過不是佟家長大的那個佟楚言。我說不清,可有時候會覺得,死的是佟楚言,你媽媽的魂也許只是回家了。”

  “回家?”怡安努力吸收想通:“爹,你是說,媽媽也許沒死,換了一個身體,換了一個樣子?她會到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