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第2/8頁)

  “金子?”列兵低聲咕噥了一句,手腳突然利索起來,提起傳令兵的無頭屍體丟到一邊。副隊長實在太重,列兵只好拖著他的腳,把他從利哈列夫身上拉開。

  利哈列夫的臉終於離開腥氣的泥土,用沒受傷的手臂支起上身,大口喘氣,正要命令列兵拉他起來,一道金屬的光澤從眼前劃過。

  列兵呻吟一身,驚恐地盯著胸口突然多出來的匕首,慢慢地仰天倒了下去。

  利哈列夫驚訝地轉過頭,看見死人堆裏坐起來一個身影。戰神一般的男子!他還活著!他一擡手就殺了列兵!

  利哈列夫的臉重新貼上血腥的土地。他的耳朵豎得尖尖的,聽見那人呼呼喘氣,象個漏了的風箱。遲遲沒有站起來,沒有動,他一定受了很重的傷,很虛弱。他大概快要死了。利哈列夫不敢冒險,那個人不需要站起來,不需要怎麽動作,不需要多少力量,就可以殺死他。他祈禱,上帝保佑他,帶走那個異教徒。

  阿格策望日朗是被愛馬思想喚醒的。混戰中,他受了傷,思想也中了彈,還挨了一刀。他們不得不分開。思想還活著,在找他。阿格策望日朗的心裏重新燃起希望。他的傷很重,無法站立,無法行走,可如果思想還能奔跑,他們也許還有活路,也許還能支撐著去見她。她說:“我等著你。”

  他等了很多天,過了約定的日子,沒有等到噶爾丹策零或者他的手下。閉上眼,叫喚“噶爾丹策零”,看見的還是他親密可愛的弟弟,笑嘻嘻地叫著大哥,纏著他問東問西。然而,噶爾丹策零早已不是那個樣子。他知道自己要什麽,知道抓住機會,甚至創造機會。他不會為感情左右,他不容忍牽制和障礙。而他自己則不幸成了弟弟最大的絆腳石。他願意成全他,可他仍然會感到絕望。

  她在等他。她早知道會是什麽結果,她能理解,可她也會感到絕望。他不忍讓她受這樣的煎熬。他不想被她罵做騙子。

  思想用歡喜的嘶鳴答復他的呼喚,慢慢地找了過來。

  阿格策望日朗欣喜地親吻撫摸愛馬:“能做的,該做的,我們做了。我們回家吧,給她一個驚喜。”

  手臂用力勾住思想的脖子,想要翻身上馬,卻帶得思想一個趔趄倒在他身邊,這才發現思想的一條腿斷了,一條腿在流血,肚子上破了一個大洞,流出一節腸子。

  思想的頭輕輕蹭著他的,漂亮的大眼睛含著歉意,慢慢地合上。

  相伴二十多年的夥伴!阿格策望日朗用手指梳理著思想的鬃毛,耳邊響起自己的聲音:“她叫思想,她跑得最快。”她的聲音:“臭馬,不許再吃糖。”孩子們的聲音:“爸爸,你是在哪裏看見黑馬的?迪仁是不錯,可我也想自己去抓一匹汗血寶馬。爸爸,怡安要騎大黑馬。”

  思想死了,他們也會傷心的。他還有一口氣,可已經沒法回去見他們了。他終究還是騙了她。

  他的力氣在流失,從他胸前的洞漏了出來。他開始發冷,也許只是因為思想不再溫暖。集中最後的力氣,他高聲喚著:“楚言——”希望她能聽見。

  利哈列夫等了很久,確信那個人氣息全無,這才小心地探起身子,爬行一段,確認那人抱著他的馬,死了。

  利哈列夫站起來,環顧四周,發現他的一半部下不在這裏。一個傷員告訴他,余下的人見勢不妙,往北跑了。醫生也走了,沒有人給他們治傷。

  利哈列夫正在考慮下一步該怎麽辦,伴隨著有力的馬蹄聲,一大隊蒙古人出現在視野中。

  利哈列夫連忙地從身邊同伴的屍體上剝下一件白襯衫,揮舞著,用突厥語大聲說:“我們投降!我們投降!”

  蒙古人來到近前,想是被那份慘烈驚住,停住馬,保持靜默,沒有人搭理利哈列夫。

  “父親!”蒙古人中一陣騷動。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不顧一切地掙開約束,跑到那個死去的首領身邊跪了下去,低聲哭泣:“父親,為什麽讓我離開。”

  蒙古人列隊向兩邊分開,一個氣宇軒昂的將領模樣的男子走上前,盯著那個青年的方向看了很久,似乎很悲傷,又似乎終於解脫了地放心。好一會兒,他上前幾步,對著還在機械地揮舞著襯衫嚷嚷著投降的俄羅斯人:“你就是俄羅斯考察隊的隊長利哈列夫?”

  “是的。”利哈列夫沒想到他會知道自己的身份,忍不住更仔細地看過去,隱約覺得他的面貌和那個戰神有點象,心中一凜,態度頓時老實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