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牌(第4/6頁)

  “這一次,打敗我們的,是誰?”

  “大將軍王。”

  “能封王,一定是宗室了。可是宗室並沒有將軍王這種封號。”

  “清朝好像只有這一個。”

  “是誰?哪位阿哥嗎?”

  她沉默著。

  他又知道了,是那些人中的一個,是她在意的一個人。她怕他傷害他們。

  他轉身向外走。她急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不要打仗,不要打這場仗!就算不為怡安,為了準噶爾,為了你的族人,好嗎?你不是說皇上只是需要一兩年,需要一個台階。我們已經付出失去怡安的代價,已經半年多了,再爭取一次,再給皇上給我們自己半年,好嗎?也許,一切都能改變。”

  她的眼睛總是那麽明亮靈動,現在布滿血絲,含著淚水,傾訴著疲憊哀愁。他很想抱住她,吻去她的憂傷,可他的心也疲憊也沉重更無力。

  “大王子,洗澡水燒好了。”

  他的手輕輕撫過她的臉,擦去終於落下的一滴淚,勉強笑了一下:“你先洗個澡,休息一下。我需要一個人靜靜想一想。”

  她放開手,看著他走出去,等侍女預備好一切退出去,慢慢脫下衣服,把自己泡進熱水,疲憊地合上眼。不管對錯,能做得都已經做了,只有等待結果。

  久違了的溫暖舒服。水氣漫起來,漸漸模糊了她的神志。

  他沒有走遠,就在院中。孩子們曾在這裏嬉鬧玩耍,他和她曾經相擁一起看星星。這裏有最美好最幸福的記憶。而她剛剛告訴他,用不了多久,這裏的一切,準噶爾的一切都將灰飛煙滅,不留痕跡。

  他坐了很久,想了很多,直到侍女慌張地來說:王妃洗澡洗了很久,一直沒叫人,在外面呼喚,也沒有回答,屋裏靜悄悄的。

  他苦笑著站起來,走回臥室。她對奴仆和屬下很溫和,只在一些很小的事上嚴厲。比如說,她洗澡的時候不要人服侍,不等她叫,絕對不許人進去。在別人看來乖張怪癖的這些行為,只是她原來世界的習慣吧。

  水已經冰涼,她的頭靠在澡盆的邊緣,睡得人事不知。

  皮膚粗糙失卻了光澤,兩頰微陷,眼眶青黑,頭發幹枯淩亂,這是從前絕不會在她身上看到的。傷心,絕望,辛苦地掙紮,這是她原本不想承受的。不想要孩子,孩子來了,就全心全意地做母親。不想嫁到準噶爾,來了,就認真經營生活,幫助這裏的人。找到退路,仍然留了下來。明知要打仗,還幫他謀劃,陪著他去覲見皇帝。

  他想通了,竟有些心疼。為了他們曾經的幸福,她做的付出的,並不比他少,她承受的,也許比他還多。

  楚言一覺醒來,發覺丈夫的注視,習慣性地發出一個微笑,驀然想起之前說破的秘密,有些尷尬,有些意外。

  兩人都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好靜靜地注視著對方,直到——她打了個大噴嚏。

  他為她拉拉被子:“你洗澡的時候睡著了,在涼水裏泡了半天,著涼了。”

  她感激地笑笑,事到如今,他還這麽體貼溫柔,她無法不動容,可她希望從他那裏得到的,是另外一些東西。

  他猶豫著,遲疑著,沉默著。

  她只好先打破僵局:“哈爾濟朗還好嗎?你見到他了嗎?”

  “三個月前,我去看過他。他很好,很喜歡你帶給他的玩具。他,很想你。我告訴他,快點把該學的東西學會,他就可以早點見到你。”他不敢告訴她實情,怕她經受不住,會瘋掉。

  喇嘛們下定決心要消除這個異族異類的母親帶給哈爾濟朗的“不良影響”,搬出女人不可出入的戒律,不允許她見兒子。連他也只匆匆見了一面,把來自母親的關懷和疼愛親手交給哈爾濟朗。他們不在的大半年,哈爾濟朗長大了很多,明白了利害,表現得很平靜。有外人在場,他們父子也沒能說上幾句貼心話。

  哈爾濟朗很喜歡很愛惜母親從北京帶給他的小玩意,藏在房中悄悄把玩,寄托對母親和家人的思念。某一天,那些東西不翼而飛。哈爾濟朗做了所有他能做的,軟語央求,嚴正說理,激烈抗爭,消極反抗,得到的是一次次處罰,還被告知他是來接受教育的,為了防止他玩物喪志,那些東西不能還給他。絕望之下,哈爾濟朗采用了決然的辦法——拒絕進食。喇嘛們采用種種辦法勸說,逼他進食進水,直到哈爾濟朗身體變得虛弱,不敢再隱瞞下去,只得報告大汗。他這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