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闖

兩情相悅原來就是這樣,願意依偎著,不能忍受距離。年輕的身體煥發綿綿的溫情,她靠在他懷裏,親昵地蹭了蹭,像太後養的那只大白貓,平時那麽剛毅,趾高氣揚不受擺布,但偶爾給你個好臉色,能讓你高興半天。

他收緊手臂微俯下身子,把臉貼在她耳朵上,“你在等誰?”

頌銀原以為安逸了,他來就好,可是聽見他說話,她才驚覺認錯人了。擡頭看見那張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六……怎麽是你?”

本該在洞房度春宵的人得意洋洋,之前喝了不少酒,兩頰隱隱泛紅。那曜石一樣的眼睛愈發迷蒙了,緊緊盯著她說:“今天是我大婚,娶的是朝中大員的女兒,可是……我怎麽那麽想你……二銀,我想你了。”

頌銀被他嚇傻了,“咱們上回說好的,您不能再惦記我了,這麽大個人了,怎麽說話不算話?半夜三更您是怎麽進宮的?宮門上沒人攔你嗎?您快回去吧,被人發現咱們都得完蛋。”

他哼笑一聲,“完什麽?誰有膽子讓我完?”他擡手揮了揮,“爺自小練武,紫禁城的宮墻難不倒我。我想見你,哪怕你在鐵桶裏,我也能找到你。”

他似乎微醺,說話前言不搭後語。可今天這麽重要的日子,他怎麽就跑進宮來了?

頌銀心頭貓抓似的,這是個燙手的山芋落在她的值房裏,怎麽得了!她急得團團轉,“趁著沒人發現,您還是走吧!夜闖皇城是什麽罪過,您不會不知道。您醉了,現在幹的事到明兒準後悔,您快走吧,求求您了。”

他搖搖頭,“我不走,我心裏難過,想和你說說話。”他在桌旁坐下,搖搖晃晃摘了燈台上的琉璃罩。

頌銀背靠門框手足無措,“您難過什麽呀,今兒是您大喜的日子,您應該高興才對。再說您上我這兒難過……也犯不上啊。”

他擡眼看她,“怎麽犯不上?我難過是因你而起,不找你找誰?”他的腦子還算好使,噗地一下吹滅了蠟燭,免得人影投在窗戶紙上叫人看見。黑暗裏她像根木頭杵著,他眯眼看了一陣,指指對面道,“坐下,還敢挺腰子給爺站著?”

頌銀不知道他究竟想幹什麽,怔怔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小心翼翼道:“今兒不是尋常日子,您迎了側福晉,而且是兩位……您怎麽中途跑了呢?您這麽幹可不厚道,上我這兒來,我也不能幫您什麽忙呀。”實在是難辦得很,她想過要不要一嗓子把禁軍喊來,拿個現形兒,如果鬧大了,對皇上應該有利,然而侍衛處必受牽連。要是能一氣兒治死了豫親王倒罷了,可要是治不死,等他緩過勁兒來,佟容兩家還有活路嗎?

她咽了口唾沫,“要不我替您號號脈,瞧瞧您的病症在哪兒?”

他輕輕笑了笑,“你可真會裝糊塗啊,不知道我難過的是什麽……我難過,因為娶的不是我愛的人。我難過,因為我愛的人愛上了別人……我堂堂的和碩親王,怎麽那麽不受人待見?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可是你不稀罕。今天我娶親,我一點兒都不高興,我從早上起就在考慮,要不要把你綁來成親。可是我也怕,怕你會生氣,更討厭我。這五年來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也許我動心不比容實晚,甚至我比他早認識你,為什麽你要選他,不選我?”

他在黑暗裏的輪廓依舊明晰,然而不愛就是不愛,無關早晚。頌銀不想和他議論這個,該說的話上回已經交代清楚了,一再炒冷飯也沒意思。她說:“我想和他親上作親,一客不煩二主的話您聽說過嗎?我姐姐給了他哥子,我給他,這樣挺好。”

他似乎看到了一線希望,直起身子急切道:“你是迫於無奈嗎?是不是家裏人逼你?要是有這種事你一定要告訴我,我來收拾他們。”

頌銀皺起了眉,“您要收拾我家裏人,我還敢跟您?您權力太大了,我們都怕您。佟佳氏雖然給皇上管家,到底地位卑微,還是找個門當戶對的,將來好走動。”

要論門當戶對,他確實劣勢了些,可什麽時候起出身低也變成長處了?他百思不得其解,“我也可以走動,你家裏人來,我總不至於往外轟人的。”

“在您跟前卑躬屈膝著,丈人爹看見女婿還得磕頭稱主子嗎?”她耐心和他解釋,“這樣就是我這個做閨女的不孝,嫁了主子,自己成主子奶奶了,家裏大人見了我還得行大禮,那像什麽?”

說來說去就是地位的問題,他遲遲點頭,“皇上已經給你們擡了籍,硬把你們從我旗下拽了出去,如今還有什麽不足?還不稱你的心?眼下不是主子奴才了,你還不是照舊不願意。”

頌銀仔細想了想,不管他是什麽身份,不願意就是不願意,其實和身份無關,這些話不過是托辭罷了。如今連托辭都沒了,還要如何敷衍?她嘆了口氣,“六爺,您往不喜歡您的姑娘屋裏鉆也不是個事兒呀。還要我怎麽說呢,我有主兒啦,您回家去吧,福晉們等著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