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預謀(第3/10頁)

但同情歸同情,自己現在的情況不容樂觀。彼此相距不過四五丈遠,這樣關乎性命的事落了她的耳,難保對方沒有殺人滅口的心。阿彌陀佛,但願他們合計完快點兒散夥,她這會子後悔得要命,要不是貪清靜,哪裏會遇上這個!可她一邊後悔著,一邊卻又忍不住窺探,那位負手的王爺終於偏過頭來了,也用不著正臉,一個側面就足夠了,果然是豫親王。

她再不敢看了,悄悄往後縮,恨不得自己化成一粒棗核,好歹別讓他們發現。可是不留神踩到一顆石子,石子與石頭之間摩擦,咯愣一聲輕響。她駭得毛發直豎,僵立在那裏大氣不敢喘,心想這回交代了,雖然是被動攪進來的,這種時候人家也不會和你講什麽理了。正恐慌得不知怎麽好,恰聽一個尖細的聲音傳來,氣喘籲籲地叫著六爺,說宗人府裏出了點小岔子,請王爺回去主持。

腳步聲又漸漸遠了,頌銀扒著假山石看,他們一行人已經過了鹹若館,這刻不走還等什麽?她貓起腰,慌裏慌張從隨墻門上溜了出去。

回到內務府,人依舊有點慌,今天容家老太太過七十大壽,阿瑪告假吃席去了,所以回來沒人商量,只能幹坐著發呆。一個參領過來回事,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說:“萬歲爺發了口諭,今年上書房的文房清供都要換,有湖廣上供的筆掭、筆架、墨床、臂擱等,著內務府清點出庫。還有筆墨紙硯等,一應照著禦用的來……小總管發個話,好領牌子上廣儲司……”

她瞪著手裏的陳條看了半天,一腦門子官司,哪裏定得下神張羅這個!強打精神站起來,到墻上摘牌遞過去,“那些文房許久不動了,也到了該盤庫的時候。你點兩個人一塊兒去,出庫多少剩余多少,一點不差都記錄在案。別挑湊手的拿,上年的先倒出來送進書房備用,紙存得不好要蛀的,出一點差錯咱們都擔待不起。”

參領應個嗻,回身出了衙門,她又呆坐一陣子,忽然想起逃出花園時忘了知會攬勝門上的太監,叫別泄漏她的行蹤,萬一讓馮壽山或是豫親王知道了,那她的太平日子就到頭了。

她一躍而起打算折返,可是細一琢磨,似乎欠妥。那些太監屬慈寧宮,聽的是馮壽山的號令,未必怵她內務府。原本也許沒什麽,她要是特意吩咐一聲,反倒此地無銀了。想了又想,還是決定按兵不動,縮著脖子苟且偷安了半天,到傍晚見一切如常,心裏漸漸定下來了。日落時分的紫禁城是最美的,霞光照著和璽彩畫與勾頭瓦當,白天的緊張氛圍退散,就像百姓務農似的,地裏的活兒忙完了,晚上就是擺小桌、喝小酒的時候了。

頌銀自覺無虞,下鑰前松散地背著手,過斷虹橋去激桶處巡視了一番,回來的時候衙門的人都下值了,只留下幾個女官陪著上夜。將到天黑,西一長街上的梆子篤篤敲過來,內務府門關上後,喧囂徹底阻隔在了世界的另一端。這偌大的紫禁城被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豆腐塊,各宮歸各宮,彼此互不相幹。

撥在內務府的女官全是尚宮出身,金墨在時,每逢她當值從各處抽調過來陪值,這個習慣一直延續到現在。阿瑪體恤她,不常派她上夜,但是兩年多來總也有一二十回,加上平常有往來,因此和這些女官也都相熟。用過了飯在一起圍坐著,有查記档的,也有繡花納鞋底的。頌銀在女紅上欠缺,只捧著話本子坐在炕頭上看,聽她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說哪些主兒之間有矛盾,哪位主兒得皇上的青睞,今天又賞了什麽玩意兒。

正說得熱鬧,忽然傳來叩門聲。頌銀放書下炕,很快有蘇拉進來通傳,垂手說:“敬事房蔡和差人回話,萬歲爺今兒翻了鐘粹宮郭常在的牌子,原先一切都好,可臨到侍寢的當口,郭常在說身上不方便,不願意進燕禧堂。彤史那裏記著日子的,郭常在的信期應當在半個月後,敬事房逼她,她就哭,這會兒賴在西配殿,死活不肯進幸。”

頌銀怔住了,這後宮裏竟還有不肯侍寢的人?她是頭回遇上這種事,要說錢糧綢緞她都能應對,處理皇帝禦幸的事,還真沒什麽經驗。

她匆忙整好衣冠出去見人,敬事房太監紮地打千兒,見了她跟見太爺似的,帶著哭腔說:“小總管,這個怎麽料理啊?萬歲爺那兒等著呢,郭主兒兩手扒門框,一碰她就開嗓子,都快把蔡掌事的嚇趴了。實在沒法子了,只有請您老,您趕緊想轍,救救小的們吧!”

她聽了擡擡手,“邊走邊說。”前邊有人打燈籠,她跟著上了夾道,問,“這位主兒是什麽時候進的宮?進過幸沒有?”

回事的說:“今年二月裏剛參選,封了常在,隨成妃娘娘住鐘粹宮。以前沒見過皇上面兒,這是頭回侍寢,瞧那模樣怕得什麽似的,咱們也不敢強摁,怕鬧到萬歲爺跟前沒法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