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馬威(第2/9頁)

大家聽了都有些意外,這是瞧準了的,人咽氣就過來了,說得難聽點兒就是候著死訊。頌銀看了老太太一眼,“阿奶的意思呢?”

老太太搖搖頭,“這事兒誰也拿不了主意,得聽金墨的。她要是答應,開了個通婚外八旗的頭,對底下這些妹妹們有好處;她要是不答應呢,也沒什麽,咱們佟家依仗的是皇上,和容家聯姻不過錦上添花,沒有也不可惜。”

頌銀心裏有點厭惡,覺得這容大學士不厚道。但是老太太沒反對,她也不好胡亂說嘴。

“大嫂子知道嗎?”二太太說,“她的意思怎麽樣呢?”

老太太是個比較專制的人,在她眼裏媳婦的意見並不重要,只說:“我也是剛得的消息,她先前厥過去了,就沒讓人往她跟前報。大老爺請人占卦去了,有了結果再告訴她吧,眼下她這樣,知道了更傷情。”

正說著,丫頭隔簾叫二姑娘,“外頭置辦的壽材進胡同了。”

頌銀忙應了聲,低低道:“阿奶,我去迎一迎,這還要‘轉空’呢。”

所謂的轉空也是一種儀式,新買的棺材不能空著進家門,叫“不進空材”。進門前要依制往裏放錢財雜糧,這種小細節,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竟然知道,也挺叫人納罕的。

四太太隔著玻璃往外看,奇道:“銀子以前也沒辦過這個,怎麽瞧她樣樣在行似的。”

老太太想了想,“大概上回跟著大太太奔過一回喪,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了,這孩子過目不忘。”

頌銀從上房出來,屋裏燃炭盆,很暖和,到了外面起風下雪,凍得渾身打擺。丫頭給她拿手爐來,她捧著上前院,大門上兩個穿綠駕衣、戴小氈帽的杠夫正等候,見她露面,在檻外掃袖打千兒,“給姑娘請安,材到了。”

頌銀說好,吩咐管事拿金銀錁子填進棺材裏,數了數杠夫只有八個人,轉頭問:“出殯用三十二人擡?”

管事的說是,“老爺吩咐了,不叫張揚。大姑娘年紀小,六十四人的大杠怕她經不起。”

頌銀嘆了口氣,十八歲算早殤,做這麽大的排場已經是破格了。她讓到一旁,看那些杠夫擡著棺材送進院子,因為是沒出嫁的姑娘,不能把靈設在堂屋,只能停在邊上的屋子裏。她略站了會兒,阿瑪從耳房裏過來,邊走邊交代底下人,“瞧瞧容家在沒在門上留人,說一聲,大姑娘點頭了,讓他們家趕緊籌備起來。”

頌銀站在一邊問:“阿瑪的卦占完了?”

述明點頭,滿臉的憔悴,“都問明白了,她答應。我就知道,她人走了,心還惦記家裏……”

頌銀鼻子發酸,哭得太多了,兩只眼睛疼得厲害,只得忍淚勸諫:“阿瑪別傷情,大姐姐知道您疼她。您留神自己,額涅那兒還得您多安慰著點兒。”

述明說知道,又看她一眼,燈下長身玉立,十四歲的孩子,個頭挺高,乍一看大人似的。他輕輕嘆了口氣,溫聲叮囑她,“別熬整宿,這還沒到最忙的時候呢。回頭上屋裏迷瞪會兒,外頭讓人盯著,到五更再起來。”

她應了,阿瑪轉身進了垂花門,雪愈發大了。

頌銀沒回自己屋裏,在前院廂房湊合睡下了,一夜打磬,當地一聲,悠悠蕩出去十萬八千裏。第二天起身,腦子暈乎乎的,剛擦了牙洗完臉,仆婦進來通報,福身說:“時候差不多了,這就要入殮,二姑娘看看去吧。”

她瞥了眼案上的自鳴鐘,卯時剛過,天還黑著,“老太太、太太來了沒有?”

仆婦說:“後邊各房的人都走動起來了,想是馬上就要到的。”

她聽了趕緊穿上素服,芽兒從盒裏刮了玉容膏,揉開了胡亂往她臉上擦,“大冬天的,別吹壞了肉皮兒。”

她也顧不得,拔上了鞋跟出門,想想好些事要辦,心裏總有大石頭壓著。到了外面冷風一吹才定下神,問水紅綢子準備沒有,那是要鋪在棺底的。還有墊背的銅錢,都讓人擺好,準備得差不多時老太太帶著太太姑奶奶們來了,出花兒死的人,至親也不敢靠近,都遠遠站著掩袖悲哭。大太太要上前,掙著說,“讓我看看我的大妞妞,我的兒”,阿瑪不讓。已經這樣糟糕了,不能再有人折進去了。

頌銀和讓玉一左一右攙著老太太,怕她太過悲傷,上了年紀的人經不住。等金墨大殮一完,頌銀就讓人把老太太送回去,老太太擺了擺手,“讓我在前頭坐會子,好歹送一送孫女。”

頌銀沒辦法,喚了主事來,“請老太太和太太們到抱廈裏休息。”又對老太太說,“我這兒看著他們布置靈堂,回頭靈桌前還要設奠池,都籌備妥當了,親友來了好行奠酒禮。”

奠酒禮是旗禮,在靈桌前拿素稠圍一方案幾,上面設個錫盆,有客祭奠,斟一杯水酒,客人雙手往上舉舉,把酒倒進錫盆裏,這就是奠酒禮。老太太見頌銀辦事周詳,嘴上不說,心裏熨貼。總算長房不缺人,痛失繼承人的哀傷尚可以減輕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