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汝儉的死,終究不是無用功。案子涼了,朝堂上有人具本催促結吉蘭泰案,若不是又起波瀾,弘策也無力再拖延。眼下是給了他一個機會,也是給皇帝創造了一個機會。曾經指證莊親王的人在獄中慘死,既然皇親國戚牽扯了命案,那麽朝廷就有理由嚴懲。皇帝雷霆震怒,暫停弘贊軍機處及上書房一切職務,禁足,令刑部會同都察院、大理寺查辦。莊親王府歷年的收支賬目、人情往來一樣不得疏漏,俱登帳造冊,呈乾清宮禦覽。

一個宗室正枝兒,誰經得起這樣的盤查?偌大的王府給起了底,簡直形同抄家。不管溫祿父子一案和弘贊有沒有牽連,他想獨善其身是不能夠了。要相信世上落井下石的人無處不在,眼看他要倒台,匿名彈劾的奏折從四面八方湧來,皇帝坐在養心殿裏就可以洞察先機,任何一張陳條屬實,都夠得上永不起復的了。

皇後得知消息後很覺傷心,捏著帕子邊掖眼淚邊道:“別的倒沒什麽,定宜可憐見兒的。其實咱們都知道她是溫祿的閨女,你不言語,底下沒人敢說罷了。現如今就這麽一個哥哥,叫弘贊給害死了,她心裏怎麽過得去呢!”

皇帝轉了轉手上玉石扳指,溫吞道:“齊大非偶,原本兩個人就不相稱,硬撮合在一塊兒幹什麽?叫老爺子知道,免不得吹胡子瞪眼。朕是可憐老十二,也理解他,他說溫定宜和溫祿沒關系,那就沒關系吧!可你瞧那姑娘給溫汝儉收殮發送呢,不是一家子能做到這份上?也就是朕這兒捂著,放在外頭,誰心裏不明白呀。”

皇後錯著牙說:“怨弘贊手太黑,給人最後一根苗也薅了。他是熟門熟道了,人關在刑部,說殺就殺,夠有本事的。”

皇帝點了點頭,繞著半人高的鎏金香爐佯佯踱步,“所以聰明反被聰明誤,要不是他沉不住氣,朕還真抓不住他小辮子。”

“那定宜怎麽辦?”皇後跟在他後頭問,“她和十二爺的婚事怎麽處置?”

皇帝回頭看她一眼,“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婦人之仁……誤君。”

皇後嘴一瓢,低頭說:“反正我看不過去,回頭我跟我阿瑪說一聲,等事兒過了,定宜要願意,就上府裏住幾天。到時候認個幹閨女什麽的,把婚指了得了。橫豎你在這事上頭也是貓蓋屎【辦事糊弄】,不在乎多一回。”

皇帝嘿了聲,想反駁,最終還是放棄了。轉過頭看檐角彩畫,手指頭一指,“這兒怎麽禿了一塊?趕緊打發人補上……他們兩口子要是樂意,就照你說的辦吧!”

皇後嘆了口氣,其實女人最懂女人,定宜能不能和老十二有個結局,真說不好。她不是養在深閨的女孩兒,也少了那種習慣性的依賴,你把她撒出去,她會自己找食吃,沒有男人她也能活。父母兄弟的死對她來說是心頭刺,紮得太深,拔不出來了。自己呢,作為局外人,盡可能替她創造個有利的條件,但是接不接受還得看她。

遠處的屋頂有殘雪,她倚窗坐下往外看,不知是誰放了個美人風箏,在紫禁城上空獵獵地飛,越飛越高,慢慢變成模糊的黑點,分辨不清了。

皇宮內苑歲月靜好,刑部大牢卻是萬年不變的陰森可怖。

兩個獄卒擡著桶給各號子送飯,到鎮國公的牢房門前,遲遲不見他把碗遞出來。一個獄卒不耐煩了,探頭說:“怎麽著您呐,怕我們飯裏有毒?您今兒一整天沒進過東西,這麽下去早晚餓成人燈。您聽我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您踏踏實實的,要死也做個飽死鬼不是。”

昨天夜裏的動靜驚醒了整個大牢,突然發現死亡離得那麽近,任誰都要害怕。吉蘭泰拇指扣著碗沿,哆哆嗦嗦遞了出去。且沒空計較人家對他不恭了,只是打探,“那個溫汝儉,死了?”

獄卒焯起一勺爛面扣在他碗裏,隨口道:“是啊,死啦,拉回去設靈堂了。人啊,活著圖什麽呀,到頭來也就一口氣的事兒。他臨死寫了個莊字兒,那不是指證莊親王嘛。好家夥,十二爺朝會上當堂彈劾莊王爺,這會兒莊王爺的氣數是盡了,職也繳了,圈禁在家了。”

吉蘭泰像被雨淋壞了眼睛似的,那眼皮子翻飛都瞧不清瞳仁兒了,“你是說莊親王給圈禁了?”

“是啊。”兩個獄卒擡起了扁擔,“這回投靠莊王府的人都要倒台,不過他把姓溫的小子除了,自己栽個大跟頭也值。讓抓著自己把柄的人活著,這不是擎等著找死呢嗎,還不如先下手為強。”

獄卒挪到下個號子去了,吉蘭泰渾身乏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莊親王倒台了,倒台歸倒台,他還有殘余的勢力,還要鏟除知道內情的人。溫汝儉死了,下個輪到誰?他不敢想,兩只手抱住了腦袋。弘贊答應給他脫罪的,結果自己的屁股都擦不幹凈,還顧得上他?不下令把他宰了就是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