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座上寶刀未老。(第6/7頁)

他緩緩挪著步子走出去,反手關上門。到了檐下,徹骨的寒風激得他打了個冷顫。又下雪了,雪沫子紛飛,細細的,撒鹽一樣。他仰頭站了會兒,冰冷的細屑撲在他臉上,瞬間就化了。他找個角落坐下來,需要花些精力來整理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一百余年的同門,到了緊要關頭居然坑害他。還有師父,他究竟對蓮燈做了什麽,要把她逼得出逃,跋涉幾百裏來找他。

他坐在那裏沉思,落拓的樣子,再也不復以往芝蘭玉樹的神采了。放舟打著傘過去罩住他,低聲道:“我命人整理出一間屋子來,座上去那裏歇著吧!”

他搖了搖頭,“走得太遠,萬一她叫我,我會聽不見的。”

她哪裏還會叫他呢!放舟不忍心潑他冷水,想了想道:“那我讓他們燃一盆炭來,免得坐在風口受了寒。”

他沒有應,略沉默了下吩咐:“給秋官傳書,讓他把我走後發生的所有事,如數報我知曉。尤其是……”他回頭看了看,心頭橫著一把刀似的,咬牙道,“師尊和蓮燈的糾葛,一樁一件說明,不許隱瞞。”

放舟顯然也很驚訝,這裏面要是生出枝節來,大概就是老怪物幾百年沒碰過女人,蓮燈這樣美麗可愛的姑娘錯把他當成座上,老怪物勾起了春心,就決定不顧人倫地笑納了。這樣的話,座上是算不算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但他絕不敢議論這個,俯身應個是,“座上還是挪挪地方,我傳曇奴來,可以先向她打聽些消息。這裏我派人守著,萬一蓮燈有什麽動靜,命他們立刻回稟。”見他不反對,忙上前攙扶,瞄了他一眼,幽怨道,“其實這一切都是因為座上不信任屬下所致,要是把你受傷的事讓我知道,和夏官秋官的接洽也由我經手,就不會出現今天這樣的誤會了。”

他轉過頭白了他一眼,“你是個大嘴巴,讓你知道,神宮中也就盡人皆知了。本座瞞的不單是你,還有盧慶。”

盧慶原本是大明宮的內侍,當初神宮上一任長史老邁還鄉了,聖上便欽點了他來神宮接班。這麽多年來他聽命於聖上,但對他也有畏懼,知道他一切如常,不見得敢將他回長安的事泄漏出去。可若是得知他功力盡失了,那可是攸關國運的大事,必定頂風冒雨將消息傳進大明宮。

放舟無話可說,他有的時候不夠謹慎倒是真的,國師了解他,信不過他,似乎也不能怪人家。

他摸了摸鼻子,把他扶進耳房裏。再去找曇奴,曇奴對他們賴著不走很反感,不願意搭理他們。

“你以為蓮燈離開國師,以後就能好了嗎?”放舟抱胸靠著廊柱道,“別忘了這世上有兩位國師,小的落敗正中老的下懷,你且想想吧!”

曇奴反唇相譏,“她賣給他們師徒了?不是老的就是小的,憑什麽?”可轉念思量,蓮燈後來同她說起的內情,也著實讓她心驚。孩子沒了,軍中那個老妖怪知道了豈不高興死嗎!這事委實不該隱瞞,讓兩個國師去鬥法,蓮燈才有一線生機。

她隨放舟到了國師面前,他坐在席墊上,眼神像死的一樣。她心裏提起來,料想是和蓮燈不歡而散,受了大刺激。不過都是自作自受,沒什麽可同情的。她態度便不怎麽好,神情和站姿都有些倨傲。

他也不計較,只是問她,“我師尊待蓮燈,可有兒女之情?”

她覺得沒什麽可回避的,很爽利地說有,“定王死後,蓮燈察覺他有異,他便將她囚禁在大帳裏,日夜派人看守,不許她離開半步。他對蓮燈很癡迷,應當是愛上她了,大有取你而代之的意思。我因許久見不到蓮燈很擔心,有一次看準他外出,帶領死士殺進去,把蓮燈帶了出來。可惜那次沒能逃遠,第二天就被他找到了。蓮燈求他放了我,自己跟他回營,到了軍中他發現她懷了身孕,就開方子打算將胎落了。這事夏官知道,蓮燈出逃成功,也是得益於夏官相助。豈知歷盡艱辛到了太上神宮,卻被翠微夫人擋駕。那孩子太可憐了,尊師的碎骨子沒能打下他,卻被母親用十個虻蟲結果了小命。國師如今知道了內情,可有什麽感想?”

有什麽感想?對那個欲殺他骨肉,奪他娘子的情敵,什麽師徒情都已經拋到九霄雲外了。翠微他慢慢會料理,既然王朗喜歡她,廢了她的武功,把她嫁人就是了。至於那位“恩師”,他召回來的亡魂,自然有辦法把他送走。

報仇對他來說不是難事,現在最大的困難是蓮燈,他要如何才能解開她心裏的結?千方百計保住的孩子,最後不得已毀在自己的手裏,這個心病會伴隨她一生,怕是再難痊愈了。

晚間風撲窗欞,桃花紙像吹氣似的鼓脹起來,翕動著,發出噗噗的聲響。蓮燈翻個身,朦朦看窗外天色,天還沒亮,只有一盞守夜的燈籠在檐下發出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