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傅蘭芽在帳內等了許久, 平煜仍未來尋她。

白日跟隨行軍太累,夜裏總是困乏得很。

強撐著等了一會,她眼皮沉得仿佛有千鈞重,末了, 沒能抵擋困意的勾纏,一頭栽進了黑沉夢鄉。

她是個樂觀堅強的人, 閨中時, 甚少有淺眠的時候。

然而因這幾月心緒不寧, 就算是睡著了, 夢境也半點都不酣甜。

跟從前一樣, 這一回,她再一次夢見了母親。

夢境中,母親顯得格外憔悴, 遠遠立在一旁望著她, 滿面風霜, 有話要說的模樣。

沒等她追過去, 母親便決絕地轉身離開。

她哭得像個孩童,跌跌撞撞跟在母親後頭,便喊邊追。

母親卻怎麽也不肯回頭, 背影在一片昏蒙中漸行漸遠。

她滿心淒惶,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聽到了一點窸窸窣窣的動靜,似乎有什麽極輕的腳步聲在帳外走過。

許是正在做噩夢的緣故,這聲音格外令她悚然。

她驚出一身冷汗,猛的睜開眼。

臉上又濕又涼, 她茫然擡手一摸,沾了滿手的淚。

眼前仍是被油燈投映得一片昏黃的帳頂。

耳畔是林嬤嬤絮絮的鼾聲。

一切似乎都是睡前的模樣。

但她總覺得,剛才那腳步聲太過清晰,竟能將她從夢中擾醒,像是有人故意為之。

怔忪了一會,她憶起睡前曾托李瑉給平煜遞話,鎮定了幾分。

摟著褥子坐起身,思忖著四下裏一顧。

果然,枕旁多出了一疊物事。

低頭一看,見是一套錦衣衛的衣服,衣裳上頭,放著一封書信。

她打開一看,上面只有寥寥幾個字。

“換上衣裳出帳。”

字跡剛遒飛揚,正是平煜的筆跡。

她有些錯愕,原以為平煜仍會像從前那樣到帳中來尋她,沒想到竟用這個法子引她出去。

將書信放在一旁,她展開那衣裳細看。

無論袖子還是襟袍下擺,都做得十分合身,像是專按照她的身材量身定做。

起先有些納悶,但想起那位叫葉珍珍的女暗衛,她旋即了然。

穿上衣裳後,她又將滿頭烏發盤繞成松松的髻,一絲不苟扣入帽中。

待裝扮妥當,她謹慎地低頭再次檢查一遍,確定沒露出什麽破綻,這才找出包袱裏的紙和硯,提筆給林嬤嬤留了張紙條,放在林嬤嬤胸上。

之後,她靜默了一會,一步一步走向帳簾門口。

這是自淪為罪眷以來,她第一次可以走出所謂的“囚籠”,除了忐忑外,更多的是雀躍。

出了帳,為著防備旁人的視線,她本能地低下頭。

可是出乎意料,門口並沒有陳爾升和李瑉,只有立在十步開外的平煜。

再一環視,就見許是深夜的緣故,日裏人來人往的營地清凈異常,連近旁的眾錦衣衛安置的帳篷前都一個人影皆無。

她略松了口氣,擡眼望向平煜的背影。

平煜正背對著帳篷而站,手上拎著個包袱,裏頭不知裝著何物。

聽見身後的動靜,他也不回頭,咳了一聲,邁步朝右側走去。

那地方正是出營之地,除了大片草原,還有一條波光粼粼猶如銀絲帶的小河,分外空寥開闊。

除了循例前去溪邊汲水,營地裏少有人前去,方圓左右都格外幽寧。

傅蘭芽心知平煜是打算找出無人相擾的地方跟她說話,抿了抿唇,不緊不慢跟在平煜後頭。

路上偶爾會遇見巡營的士兵,見到兩人,紛紛停步,卻只沖平煜行禮,並不多朝傅蘭芽瞧。

眼看要走到河邊,夜風突然大了起來,身上的衣裳在這刀子般的夜風肆虐下頓時淪為薄紙,全無禦寒之用。

傅蘭芽硬著頭皮走了一段,上下牙齒情不自禁輕輕相碰,身上更是冷得陣陣發抖。

雖然明知徒勞無功,她仍瑟縮地緊緊了衣裳,正要繼續前行,忽然聽到腳步聲朝她走來,緊接著肩上一重,身上便多了件厚重之物。

她微訝地低下頭,就見肩上一件玄黑色的大氅,皮子油光水滑,似是狐裘,極為禦寒。

有了這件大氅,夜風被隔絕了個徹底,身上哪還有半點寒意。

她擡頭,觸上平煜烏沉沉的眸子。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不過一對眼的功夫,她忽然覺得平煜似是已知道她為了何事找她。

她錯愕了下,忽然生出幾分哭笑不得之感,此人當真類犬,似是天生對危險有敏銳的預知能力。

不過這倒也好,她正懶得長篇大論,若是他自己肯主動交代過去的事,她不知多省事。

如此想著,憋了一晚上的委屈感多少減輕了些,睨他一眼,越過他,便要往前走。

不料那大氅委實太過長大,她剛灑脫地走了兩步,便不小心被絆住了腳,低呼一聲,狼狽地往前栽去。

緊接著便覺腰肢一緊,身子被一雙伸過來的胳膊穩穩當當地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