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傅蘭芽回答得毫不猶豫:“願意。”

對她而言, 母親的事直如一根深深紮進心中的刺, 只要稍有碰觸, 傷口處便會汩汩流血,自責愧疚自不必說。

可比起一味的追悔,她此刻更想盡快弄清母親之死的真相, 而林之誠的供詞,無疑是窺探當年之事的一扇重要窗口。

平煜靜靜望了她一會, 開口道:“好,我這就讓人安排, 你讓嬤嬤給你戴好幃帽,等我一會。”

說罷, 離了她,開門出去。

未幾,林嬤嬤進屋,依照平煜的吩咐替傅蘭芽戴好幃帽,因外頭有風, 怕傅蘭芽衣裳單薄,又找出一件薄薄的湖藍色繡白梅的披風給傅蘭芽系上。

收拾妥當, 主仆二人在屋中候著。

過不一會,平煜去而復返,在門口對傅蘭芽道:“走吧。”

出了屋,傅蘭芽才發現院中不知何時多了許赫和林惟安,二人見她出來,忙低下頭, 斂息靜立在一旁。

傅蘭芽回頭對林嬤嬤輕聲道:“嬤嬤在屋裏等我,我一會就回來。”

林嬤嬤點點頭。

傅蘭芽便跟在平煜身後下了台階。

一行四人出了內院。

因平煜吩咐許赫和林惟安一旁跟隨,架勢做得頗足,旁人遠遠望去,只當平煜要提傅蘭芽去審問,並不會想到旁的上面。

到了看押林之誠的院子,平煜令許赫領著傅蘭芽去院中一個耳房中靜候,自己則親自前去提審林之誠。

推門進去,果如許赫所說,林之誠正木雕般坐在房中,臉上籠著一層暮色,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消沉陰郁的氣息,看得出來,方才他跟林夫人的一番談話,進行得一點都不順利。

不過這也難怪,他們夫妻之間的齟齬長達二十年都未解開,又豈是三言兩語便能出現轉機。

在林之誠對面坐下,平煜淡淡道:“林之誠,你的要求我已經如數做到。不必我多說,你也該知道東廠正日夜在我府外窺伺,而另幾位手持坦兒珠之人更是時刻虎視眈眈。到了今天這境地,你就算不想替你一對無辜夭亡的雙生兒報仇,為著你夫人日後的安寧,你也該將你所知道的盡快說出來。”

說完這番話,林之誠臉上依然毫無波瀾。

平煜審問犯人時,一貫沉得住氣,見此情形,並不催他,只不緊不慢伸指扣桌,腦中揣摩剛才程安等人向他匯報的昨夜陸子謙跟鄧文瑩見面之事。

據報,昨夜鄧文瑩乘馬車出府後,在金陵城一座名喚仙林池的酒樓外“偶遇”了陸子謙,特意停車,喚住了陸子謙。稍後二人便一前一後進了酒樓,直在酒樓內停留了大半個時辰方出來。

據他對鄧安宜的了解,此人雖然慣會裝模作樣,對鄧文瑩這個妹妹似乎還算疼惜,就算想利用鄧文瑩替自己傳遞消息,多半也不至於喪心病狂到讓她跟外男見面。

因此昨夜的鄧文瑩十有八九是鄧安宜假扮。

在昨夜之前,他雖然派人時刻盯著鄧安宜,卻從未想過盯梢鄧文瑩,若不是昨夜金如歸突然闖入府中,他因而知道林夫人來金陵一事遭了泄露,也疑心不到鄧安宜利用鄧文瑩傳遞消息。

所幸的是,這兩日他除了派人監視鄧安宜,還另派人盯著陸子謙,否則的話,焉能通過昨夜仙林池之事進一步證實自己的猜測。

看樣子,鄧安宜也對陸子謙發生了興趣。

只是不知他是跟自己一樣,寧可廣撒網也不放過一個可疑之人呢,還是從陸子謙的身上發現了什麽端倪?

無論如何,鄧安宜對坦兒珠之事的牽涉程度,似乎遠遠比自己想得還要深和廣。

想到此處,他忽然生出一種極為陌生的怪異感覺。

記憶中最後一次認真跟鄧安宜打交道,還是在他家出事前的那年夏日,那時的鄧安宜還是個只愛讀書不愛刀槍的瘦弱少年。跟尋常的將門子弟不同,鄧安宜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在私塾讀書,甚少跟他們在一處騎馬射箭。

在他家出事那年,永安侯去京郊狩獵,等從京郊回來,鄧安宜便生了一場大病,足足在床上躺了三月都未能痊愈。

記得他那時隔三差五便去永安侯府探望鄧安宜,卻因長輩怕過病,只獲準在房外給鄧安宜帶聲好,從未能進去親眼探視。只記得鄧文瑩似乎格外關心她二哥,人雖進不去,卻常常在房外頭唧唧呱呱跟她二哥說話。

好不容易鄧安宜好了,他整個人卻因這場病脫了相,相貌上比病前憔悴了不少,人也變得格外木訥寡言。

母親回來還說,虧得鄧安宜底子還在,雖然如今有些變相,將養一段時間也就能恢復如前。

也就是那段時間,他和鄧文瑩的親事再次被兩家長輩提上日程,眼看要訂下過聘的日子,他家卻突然因數十條貪腐罪狀被傅冰當庭彈劾,獲罪發配。

三年之後回京再次見到鄧安宜時,鄧安宜已經跟他記憶中的文弱少年有了明顯的不同,不但高挑精壯了不少,且武功比三年前大有進益,不過,這倒沒什麽好奇怪的,畢竟不論鄧安宜願不願意,既身為將門子弟,最後少不了會子承父業,走上武將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