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直到現在都不後悔親手誅殺周總管。

一來此去京城,路途遙遠,自己孤身一人,毫無依傍,周總管已然被人收買,再任由他在身旁蟄伏,無異於被毒蛇暗中窺伺,終是一患。

二來周總管身為父親親隨,對父親官場上的私隱知之甚詳,到了京城之後,若以家仆身份跳出來反咬父親一口,父親的案子恐怕再沒有翻案的可能。

是以,她在確保自己不會留下破綻之後,毫不猶豫地下了手。

可等到她真正被一個陌生男人扣住手腕預備開始搜身時,原有的底氣和冷靜終於有了崩潰之勢,驀然生出一種屈辱和悲涼的情緒,這兩種情緒交織著在胸膛裏翻滾奔湧,讓她喉頭發哽。

平煜注意力原本正放在傅蘭芽的手上,忽覺掌心傳來一陣細微的動靜,眉頭一皺,目光掃到她臉上,就見她面色煞白,似乎正極力壓抑胸膛的陣陣顫抖。

“怕了?”他嗤笑,低下頭,將她的手指放到鼻端聞嗅,果不其然,雖然已淡得幾乎捕捉不到,仍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苦味,跟周總管屍首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轍。

他迅速擡頭看向傅蘭芽,心中詫異莫名,沒想到竟真的是她。

原以為傅冰這位愛女除了一張漂亮臉蛋之外,跟旁的女子並無什麽不同,沒想到她如此有膽色,不但能不動聲色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殺人,事後還如此鎮定自若,他之前倒是小瞧了她。

須臾,他收回眼中的詫異之色,重新恢復了淡然。

為了再次確認,他又低頭聞了聞。也不知這毒藥是什麽來歷,不過一息功夫,那苦味又淡了些許,相信再晚片刻,便會徹底消散殆盡。

他冷笑,她是吃定了這一點,所以才毫無顧忌麽?

“說吧。”雖然並不能用這點虛無縹緲的味道當作罪證來指證她殺人,他仍沒有放過她的打算,冷冷放開她的胳膊,淡淡道,“為何要殺害周總管?”

他身形高挑,比她足足高了大半個頭,傅蘭芽不得不仰頭跟他對視,她早在他聞嗅她指尖的時候,便知道他多半已猜到了她的投毒手法,一時倒也不慌,只不動聲色拉開二人距離,平靜道:“平大人何出此言?”

“嘴還挺硬。”平煜斂了笑意,離得近了,他才發現她眸子極為清澈透亮,仿佛靜謐的幽湖,在燈下綻著灩灩光澤。

他淡淡移開目光,落在她嘴唇上,卻見她唇瓣竟是水紅色,如同春日櫻花。

他索性哪也不看,只盯著她烏鴉鴉的發頂,繼續質問她:“周總管有什麽非死不可的理由,你非得這個時候置他於死地?”

等了一會,沒等到她回答,鼻端卻猝然闖入一縷清雅至極的幽香,不用想也知道是從她身上傳來,更加不自在,冷哼一聲,退開一步,轉身往桌邊走去。

傅蘭芽只覺籠罩在頭頂的傾軋之勢驟然得解,繃著的身子頓時松懈了下來。

要知道她除了指甲裏的毒粉和袖中的解毒丸,還另藏了一冊母親留下錦盒裏的舊書在小衣裏。那書極薄,上面全是她看不懂的古老文字。雖然並不見得有什麽用處,但既然是母親留給她的遺物,她怎麽也不願意讓它落入旁人之手。

平煜走到桌前坐下,將腰間的繡春刀順手解下,放於桌面,若有所思地看著傅蘭芽。

傅蘭芽坦蕩蕩地跟他對視,時間久了,直覺他目光如同明鏡,仿佛能將她每一寸心思都照得透亮,她心跳如鼓,雖然勉力作出若無其事的模樣,背上仍慢慢沁出一層冷汗。

此人太過精明,遠比她想象的難對付,不但短短時間內便猜出下毒之法,甚至一開口便能問到關鍵之處。越是這樣的聰明人,越不喜歡旁人質疑他的結論,既然對方並非無的放矢,自己再一味辯解,無疑會徹底激怒他,不如索性沉默。

平煜見傅蘭芽不說話,難得倒也不惱,他雖然有的是辦法逼她開口,但只要細思一番前因後果,她的殺人動機其實並不難猜。但凡欲置人於死地者,無非有三:一為利,一為仇,一為情。

傅蘭芽家遭遽變,除非是得了失心瘋,才會在這個當口為所謂的利和情殺人,之所以對多年老仆痛下殺手,多半是察覺此人有背主負恩之舉。

想到此處,他心底掠過一絲疑惑。

若他沒看錯,剛才王世釗甫一看見周總管發瘋便臉色大變,在那之後,又二話不說便拔刀刺向周總管,且所使的是要命的殺招。

就算周總管不毒發身亡,多半也會被王世釗一刀斃命。

王世釗如此行事,明明白白有滅口的嫌疑。

雖說王世釗是個草包,他叔叔王令卻是極有城府手腕之人,借由剛才種種,不難猜出這周總管是王令埋在傅冰身邊的一枚棋子。

可讓他不解的是,傅冰早在半月前便已鋃鐺入獄,周總管卻似乎仍在發揮作用,否則也不會被傅蘭芽發現破綻,繼而惹來殺身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