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細雨鳴春沼(第3/5頁)

暮色四合的海邊蒼茫一片,望不清海與天際的分界線,也望不清雲朵與水面的距離,一切都是黑漆漆的。最多,這裏的油彩濃一筆,這裏淡一筆。

踩在柔軟細膩的沙灘上,她不由得閉上眼,微微仰起頭,深呼吸一口氣。海風吹拂過來,揚起了她的長發,將幽馨的發香送遞到了他鼻尖。他不自主地轉臉去看她,只看到她的一雙羽睫仿佛一對正欲展翅的蝴蝶,翩躚撲扇。

他沒有說話,她亦不曾主動同他講話。小心翼翼地往海邊再走近了些,她脫下了鞋,赤腳慢慢走入了淺淺的海水中。他的嘴角抽動了好幾下,似是要說什麽卻欲言又止。

到底是初春,又是晚上,不僅海水是涼的,甚至連海風都帶著微涼。水底鋪滿了各種石頭,有磨平了棱角的鵝卵石,也有仍舊尖銳的小石子。這是如蘊第二次見到大海,更是頭一次這般真實的觸碰到海水,歡欣早已占據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走得起勁,一旁,他卻盯得緊張,生怕她有什麽意外。果不其然,一連的尖銳石子叫她不由得加快腳步,卻因為踉蹌而腳步一絆。

她以為自己會跌坐到海水裏,豈料,卻是被拉進了一個熱騰騰的胸口。在她的頭頂上方,他沉聲怒道:“趙如蘊,你究竟要我操多少心!”因為趴在他的胸口,在他說話的時候,她能無比清晰地聽到震動轟隆聲。

他驚魂未定,她卻藏在他的胸膛,抿唇淺笑。他不曉得她居然在偷偷笑,只仍舊厲聲喝道:“旁的危險也便罷了,自己走路都能磕絆,你倒是長本事了!”她輕輕環住他的腰,臉仍舊藏著,聽他數落著自己,不擡頭也不說話。

許是她一直默不作聲,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嚴厲呵斥。脊背微僵,邱霖江嘴唇嚅動了半晌,才極慢極慢地低低道:“你……你是生氣了嗎?對不起,我不會再這般跟你說話了。”

如蘊的聲音從他胸口悶悶地傳出來,她說:“你要同我道歉的,只是這一件事嗎?”

他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卻並沒有立刻出聲。過了很久,久到如蘊就快灰心地以為他定不會再開口時,他終於說道:“但凡你覺得我有不對的地方,我都說一聲抱歉。”

她這才自他胸膛擡起頭來。夜色中,他看不大分清她的神色,只聽到她說:“說得這樣勉強,不願意便罷。”他喉頭一緊,下意識地將她抱緊,然而說出來的話卻很艱澀:“如蘊……你不能這樣子,你——”他猛地頓住,像是說不下去了。

就在如蘊打算開口之前,邱霖江的聲音忽然又響起,低沉中竟似乎有一種窮途末路的心灰意冷:“如若我令你覺得不自在了、尷尬了,那我收回曾經說過的話,但求你不要再避開我,好不好?”

她這回是真的怔住了。他居然用這樣低微的口吻仿佛在祈求,聽得她的心一下子漏了拍,胸口好似倏然窒住。

他的雙手早已冰涼,見她仍舊不作聲,正欲再說什麽,卻聽她已然脫口道:“我何時說不應承你了?”

他不敢置信,以為自己聽錯了,抑或是因為太渴望而理解錯了她的意思,他竟驀地呆住了。嘴角的線條繃得極緊,許久之後他才道:“你……要應承什麽?”

不單是他,其實連她自己都呆住了。大概是方才他的語氣讓她心裏莫名發酸,她竟就將“應承”二字脫口而出。現下,自然已經無法再回旋了。

海風還在不斷地吹拂,海水一浪一浪地掀拍著,就在耳畔發出“嘩——嘩——”的聲響。他的目光灼亮逼人,那樣急切而又遲疑地望著她。她穩了穩慌亂跳動的心,迎上他的視線。

她說:“我應承你,會知你、陪你、伴你,還有……試著去愛你。” 說出這句話之後,她竟一下子覺得如釋重負,仿佛早就該說了一般。

原來,他上次說的那八個字,她記得這般清晰。

他們已經在這棟海邊小洋樓住了兩晚了。

日子一下子豁然開朗起來,在海邊沐浴初春的晨光,在小洋樓裏聆聽海浪的拍打聲,在廚房裏做一些毫無賣相的西式點心。這裏沒有旁的人,除了一位笑容很和藹的嬸子外,只有她和他。

不再是來時的沉默不語與淬利目光,現今的邱霖江每一個舉手投足間都是暖融融的。初來那晚,她在海邊說的話,隔了很久他都以為一切是自己的夢囈。明明她只是說會試著去愛他,他都覺得這是再甜美不過的夢境了。

這棟小洋樓的主人雖是洋人,裏頭的中國器具卻不少。如蘊在書房裏發現了圍棋盤、芭蕉扇、毛筆之類,她笑著問邱霖江:“這位德裏克先生可是個‘中國通’?”之前他已經告訴她,主人德裏克先生是他的舊友,剛好去年年底因事回歐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