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桂花鎮南枝(第3/4頁)

趙如蘊先是一愣,而後眼看著自己終究無處可避,她心下一頓,片刻後張口,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顫抖:“好,我跟你們走,但在這之前可不可以……”

“不可以。”未等她說完,邱霖江已然不容置喙地打斷她。他的目光如同鷹隼一般,就這麽望著她,低沉的嗓音在空曠的小巷子裏顯得那麽清晰,“如果你想先去找沈清賜,很抱歉,不可以。”

說罷,他側過頭,目光不再看她,只道:“不言,你帶趙大小姐先上車。”

至於他,還有事情未處理完。

暮色已深垂,大都會的門也早就關上。然而就在萬籟即將俱靜之前,一股似乎夾帶著暴風雨的不平靜席蓋了整個大都會。

邱霖江站在舞池子中央,後頭跟著一眾手下。因為剛從外面進來,他的頭發淋過雨濕漉漉的還在往下滴水。絲毫不理會臉上未幹的雨水,邱霖江擡頜:“你是這裏管事的?”

琴姐兒原本已經睡下,此刻匆匆忙忙地從裏間趕過來,旗袍扣子都沒來得及扣好。她一邊攏著披散開的頭發,一邊堆著笑,熱絡地應道:“喲,這位少爺真真是一表人才、儀貌堂堂呀!可惜現下太晚,咱這大都會已經打烊了。少爺您看,明日我琴姐兒給您留個上好佳座,如何?”

邱霖江眯了眯眼:“你叫琴姐兒?”

琴姐兒不住地點頭,那眼睛笑得近乎只剩下一條縫。然而沒有化妝,少了那層白墻似的粉,暗黃色皮膚上的褶皺和斑點竟有些觸目驚心的意味。

邱霖江自然也看到了。眼見琴姐兒距離自己只差兩步,他顏色一凜,低喝道:“站住!”掃了一眼不遠處漸漸聚集過來的鶯鶯燕燕,邱霖江繼續道,“白茉莉和杜鵑,是哪兩個?”

大抵是他身上不怒自威的氣息太重,抑或是他的語氣細細聽來竟仿佛帶著一股狠戾,琴姐兒到底意識到情形有些不大對勁。她不自覺地往後稍稍退了一小步,小心翼翼地覥著笑臉問道:“這位少爺,您找她們不曉得是……”

他卻沒有理睬琴姐兒。下巴揚了揚,邱霖江眉峰微挑:“你們可以繼續跑,但倒要看看,是我的槍快,還是你們跑得快。”

不知何時,邱霖江手上竟多出一把槍來,手臂舉起正對著最後面兩道已經轉身欲跑開的背影。明明他並沒有加重語氣,也不曾發怒,那話語裏頭卻透出讓人幾乎要滲入骨子裏的冷駭來。

白茉莉和杜鵑在下一秒已“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往日裏不可方物的兩張花容全都失了色,顫抖著身子不停地磕頭:“我們什麽都不知道啊少爺,求求你饒了我們吧!”

這一次,被當作空氣的變成了白茉莉與杜鵑。邱霖江向右後方微側身,低低問道:“同如蘊住一間屋的便是她們?”

饒是再不清楚頭緒,琴姐兒此刻也頓時明白過來。她雙手合掌作著揖,一邊渾身發顫,一邊又拼命地擠出笑容,那張臉真真是比哭還難看:“這位少爺,你就高擡貴手放過她們吧!那杜鵑可是、可是我大都會的頂台柱呀!您放心,她們都是明白事理的人,定曉得說那屋子從頭到尾就只住著她們倆!”

意料之中的是,邱霖江根本就沒有看琴姐兒一眼。聽到身後傳來肯定的回答,他點了點頭,沉聲道:“很好。記住,處理得幹凈點。”

罔顧琴姐兒以及白茉莉、杜鵑呼天搶地般的求饒聲,邱霖江將槍重新別回腰後,利落地一攏風衣的領口,然後轉身大邁步而去。

他猛地推開大都會的彩繪玻璃門,冰涼的雨點一下子砸了下來,砸得臉上甚至有些生疼。邱霖江就這麽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目光透過前面的房子似乎望到了很遠的虛無之處。

良久,他忽然勾唇,輕輕笑了。

趙如蘊在車子裏頭等了許久,一天的疲憊令她困頓不已,然而高度的緊張又讓她怎麽都要大睜著雙眼。初秋的雨細密地沙沙下著,不言撐著一把黑傘站在凱迪拉克外面,趙如蘊就算想逃,也明白自己到底是有心無力。

約莫是淩晨三四點多的時候,邱霖江終於大步而來。

不言利索地替他打開後座的車門,邱霖江一低頭便進了車裏,夾帶著外頭的寒風和秋雨的味道,趙如蘊竟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他長腿一邁就這樣坐在了她左側,下意識地,她悄然無聲地往右邊挪了幾寸。

邱霖江其實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然而他只是不動聲色地對也坐上車的不言言簡意賅道:“開車,去趙賀平落腳的宅子。”說完話,他倚靠到了座背上,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甚至連臉上的線條都緩了許多。

大街上人煙寥寥,行駛的洋轎車就更幾為無,這樣大的上海的淩晨,似乎只有他們這一輛車疾馳而過。立在路邊的街燈透著微弱的光亮,然而看在趙如蘊的眼裏,那延展至不見的街燈卻像是一道道灰暗的宣告,宣告著前方她即將要迎來的彌漫遮天大霧而未蔔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