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第3/5頁)

這話說完我有點後悔,其實平日我從不無緣無故地攻擊別人。誰讓他碰上了這惱人的時刻。我的腦子裏全是瀝川。可是,這人面不改色,不急不怒:“你知道‘蝴蝶效應’嗎?”

“……”

“一只南美洲的蝴蝶在熱帶輕輕扇動一下翅膀,會引起美國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你今天掉下的一滴眼淚,可能會導致巴西的一場洪水,也可能會導致明年冬天的一場暴雪。你的快樂與世界有關,當然也就與我有關。我們都是相關的。”

“艾松同學,第一,我不想被你‘物理化’。第二,請你討論問題時,背景不要老是全球氣候或者宇宙相關。相關不相關,不由你來說。比如,我和你就是不相關,因為是我定義的。我和另外的某人,就是相關的,也是我定義的。他不來和我相關,我也要和他相關……”

這話沒說完,我的眼睛就酸了,忍不住哽咽:“我上輩子招誰惹誰了?我怎麽就倒了八輩子的黴呀……”

六年了,我從沒有和任何人討論過我和瀝川的事。自己捂著嚴嚴的,好像是個什麽機密。我不告訴小冬,怕他為我難過。我不告訴同學,怕她們取笑我。我更不敢告訴同事,怕她們直接說我慘:“看,這人真是命苦,年紀輕輕的,爸爸死了,媽媽死了,又被男朋友無情地甩了。” 寧安安是我唯一可以傾訴的閨蜜,畢業去了上海,打算嫁給修嶽,在她面前,我也不好意思多提……今天,我居然在一個不大認識的陌生人面前發泄了,足證我的意志已經被瀝川消耗得差不多了。

見我臉上有淚,艾松掏紙巾給我,問了我一個不相幹的問題:“對了,你吃羊肉串嗎?”

滿街燒烤味,很誘人啊——

“……不吃,我吃素。”

“有素的呀。他們也烤豆腐、烤菠菜、烤土豆片。”

“吃可以,我請客。”

“行呀。反正我們搞物理的也窮,軟飯都吃習慣了……”

“噗——”我忍不住笑了。

我們隨便找了一個攤位,板凳有點臟,我剛要坐下,艾松攔住我,用餐巾紙擦了擦凳子。他要了一瓶啤酒,點了十串羊肉串,我點了一碟子的烤素食:豆幹、玉米、土豆、菠菜。我們都強調要“加辣”。

艾松和我一樣,無辣不歡,越辣越好。

“你不是北京人嗎?”我問。

艾松長得不大像北方人,他的口音倒是標準的普通話。

“我是成都人,在北京上大學。我爸媽都是成都人。成都人聚在一起,就喜歡幹四件事兒——”

“哪四件事兒?”

“吃點麻辣燙、搓點小麻將、看點歪錄相、談點花姑娘。”他用成都話說,軟軟的,怪搞笑。

“難怪你堅持獨身主義,一輩子沒人管你,可以一輩子玩下去。”

“是啊。這是個很好的生活方式,建議你試試。”

“可是,”我咬了一口豆腐,問了一個實質性的問題,“生理問題怎麽解決?”

他正喝啤酒,差點噴掉:“生理問題?”

“就是……嗯,那個?”

“那個?哦——那個。為了堅守這種生活方式,只好犧牲掉啦。就像你為了吃素,就得犧牲掉肉菜一樣啊。”

輪到我噎住了:“這個……容易嗎?”

“不容易……,但可以克服,凡是困難,克服克服就沒了,對吧?”

“是不是因為你們學物理的,沒什麽機會遇到合適的女生?”

“這倒是真話。物理系的女生不多,如果有的話都特別橫,就是橫,也早被人搶光了。”

“像你這樣傑出的也沒搶到一個?”

“我在高中的時候就被女生搶走了。”

奇怪了,我說:“這麽說來,你有過女朋友?”

“嗯。”他說,“我是和我的女朋友一起出國的,我學物理,她學生物,我們都是博士。過了一年,她愛上了別人。為了嫁給他,把我們的孩子都打掉了。”

他的表情很淡,好像在開玩笑,我愣了愣,說:“怎麽會這樣?你們談了多久?”

“八年,從高中開始。”他喝了一大口啤酒,“八年抗戰,毀於一旦。”

“那你還這麽樂?”我有點佩服他了。

“我不樂怎麽辦,跳樓啊?投江啊?”

“唉,艾松,我覺得咱們得握握手。”我真地伸出手給他握了握。

“怎麽,你也被人甩了嗎?”

“到目前為止,算是吧。正在over中。”

“吃東西吧。”他說,“感情的事兒沒法勸,你盡量把感覺器官轉移到嘴上就可以了。”

“你是說飲食療法?”

“對。推薦你一種食品,專治失戀的。”

“什麽食品?”

“牛肉幹。”他說,“真的,那東西吃起來特別咬牙切齒——有一種‘壯志饑餐胡虜肉’的感覺。不信你試試,我向很多人推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