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成茵一口氣奔到馬路盡頭,在三岔口停留了幾秒,又重啟腳步,朝人影稀疏的護城河畔跑去。

堤岸兩旁栽著蔥郁的常青樹,許是聖誕節即將來臨,樹上紮滿了亮閃閃的小燈泡,像一顆顆晶瑩的珍珠。

成茵在一座石橋上站定,初冬的夜晚,空氣清冷,河邊連個行走的人影都沒有,四周靜謐得怪異,好似把此地與喧嘩紛繁的鬧市割裂開來了一般,其實這裏離市區也就七八分鐘的步行距離。

她俯視河水,樹上的珍珠投影到河面上,如夢似幻。

河畔的一排老房子裏,不知哪家傳出越劇唱腔,咿咿呀呀,婀娜婉轉,讓這個本就寂冷的世界越發顯得淒涼。

成茵先是坐在橋欄上發呆,後來忍不住把雙腿跨過石欄,蕩悠在半空中,底下就是無聲的流水,仿佛只有如此高危的動作才能緩解她嚴重失衡的心理。

包裏的手機響了又停,停了又響,她連碰一碰的欲望也沒有,任其自生自滅。

疼痛漸漸襲來,她用左手壓住腹部,任淚水撲簌簌滾落下來,視線漸漸模糊。

想不到時隔多年,她會再一次為楊帆痛到肝腸寸斷。但這次和高二那年還不一樣,彼時,她的憂傷只是針對愛情本身,是一個包含著虛幻與猜測的淒美夢境,不摻雜質;而今天,她完全沉浸在了現實裏。

現實是一把刀,殘忍鋒利,劈掉所有朦朧的詩意,深深紮進體內,讓她連唏噓都顧不上,只是感覺到皮肉撕裂的疼痛。

心裏那盆斷斷續續燃燒的火焰至此也終於化為灰燼,她所有的幻想都被撲滅。

她明白自己這次是被傷到了自尊,很深。

眼淚爬滿面頰,冰冷的感覺讓成茵十分不適,她擡起手臂,也顧不上心疼那件天價外套,胡亂在臉上擦了幾把,仰頭望天。

幽寒的冬夜,連天空都被過濾得很純凈,如一匹墨色的絹,幾顆明亮的星星,靜靜地閃著光,不起波瀾地注視她,帶著點兒慈悲。

看了許久,成茵激烈的心緒在不知不覺中緩和下來。

手機再次響起,她低頭盯住震動的手袋,在接與不接之間猶豫。

一定是楊帆打來的,剛才跑出餐廳時她表現得過於激憤,也許會嚇著他。

不管她覺得自己有多受傷,公平來講,和楊帆沒多大關系,她似乎不該用這種消失的方式來折磨他。

那麽,就接吧,平靜地告訴他,自己沒事,以後也不會再煩他。

她邊想邊把手伸向手袋,還沒打開,鈴聲嘎然而止。她的手在手袋沿口上磨蹭了幾下,還是縮了回來。

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楊帆,之前和唐曄信誓旦旦的勇氣不過是因為對未知的結局還充滿了期待,如果她一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打死她都不肯做這樣魯莽的事。

可時間已然退不回去了。

她頹然垂下雙眸,無意識地望向腳下的護城河,什麽也不想,就這麽幹坐著,她現在還沒辦法平心靜氣地面對任何人。

河面上漂浮過來一個白色的不明物體,由遠及近,她完全是無意識地研究起它來。

馬甲袋?塑料飯盒?還是牛奶盒?可直到它即將飄過自己所在位置的下方,成茵也沒確認那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她無聊的心被好奇攥緊,忍不住用雙手勾住石欄,然後俯下身子,想在錯過它之前再仔細辨認一下。

恰在此時,自石橋右方的台階上傳來一聲突如其來的爆喝,“周成茵!”

成茵被嚇得一哆嗦,轉首回看之際,卻驚悚地察覺自己抓著欄杆的右手突然之間打滑,而她的身子還保持著俯沖的姿勢!

短短幾秒內,她的右手在空中亂抓了幾下,身體重心早已飛速前移,她連“救命”都沒來得及喊出,便象個蹩腳的跳水運動員那樣,頭朝下撲通一聲墮入河中!

河水迅速浸潤了她的衣衫,很快,刺骨的寒冷像猙獰的鬼手,攥住了她身體的每個部位。

成茵不會遊泳,只會在河水中笨拙地撲騰,只要一張口,冰冷渾濁的水就朝嘴巴裏灌,惡心與恐懼交織在一起,讓她感覺自己正在死亡邊緣掙紮。

這段時間似乎很漫長,因為她把各種滋味都嘗了個遍,但其實很短暫,前後不過十幾秒的時間,頭頂上方很快就傳來一聲呼喊,“成茵!”

她依稀辨別出那是楊帆失控的嗓音。

緊接著,在她前方不遠處濺起一通水花,楊帆也跳了下來……

七八分鐘後,渾身濕透的楊帆把不斷打寒戰的成茵拽上了堤岸。

“我,我……你……”成茵磕巴著上下牙,劫後余生的呆滯和刺骨的寒冷令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別說話,趕緊跟我走!”楊帆是咬著牙吩咐的。

他也冷得要命,臟兮兮的河水把他原本清朗的一張臉給攪得面目崢嶸,活似廣告海報上清新亮麗的模特被惡作劇地塗花了臉。這是成茵第一次見識他的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