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自從搬進新居,關海波在大學城附近的房子就一直閑置著,他曾經想過要把它處理掉,但遲遲沒有行動,這並非表示他對與施雲洛的那段感情有多留戀,但小屋畢竟承載了他太多的過去,包括那段在學校教書的日子以及那時單純寧靜的心境,如今回想起來離自己已經相當遙遠了。

他偶爾也會回來看看,這裏漸漸就成將他與過去聯接起來的紐帶,留著它,往日的溫馨似乎還能觸手可及。

直到嚴教授打電話給他,提起有個學生想買那一帶的房子,關海波才意識到自己的癡執實在有點可笑,既然恩師開了口,他想,賣了就賣了吧。

盛春的下午,陽光曬得空氣暖烘烘的,沒有風的時候,能感到一絲初夏的味道。

幸虧客廳裏還算陰涼,關海波與嚴教授面對面坐著對弈,棋盤上的局勢,顯然是教授稍遜一籌,此時正凝眸鎖眉沉思中。

無論有多忙,關海波也會抽時間來看望老師,比之自己那個雖然亮麗寬敞的大宅,老師這裏更具有家的氣息。

嚴教授幾十年來一直住在學校分配的宿舍裏,子女也有在外面買了大房子的,但他固執得不肯搬出去,實在是因為習慣了。

校舍是青磚瓦房,外墻上爬滿了厚厚的爬山虎,偏校園的東南角,若按風水來說,十足的一塊寶地,住宅區裏隨處綠樹成蔭,那些樹也都有些年頭了,樹幹粗壯,枝繁葉茂,一到夏天便郁郁蔥蔥,瞧在眼裏連暑氣都能憑空降下來幾分。

他們坐的地方剛好臨著窗,一擡頭就能看見外面的陽台,小小的一尊長方形,晾衣杆上曬著衣物,兩只角落塞滿了雜物,用袋子裝著,盡量的往裏躲,顯然是規劃了再規劃的,厚實的欄杆上擠擠挨挨的排滿了植物,有的莖葉很長,彎彎的直垂下來,形成一條生動優美的綠色弧線,由那白底的瓷磚襯托著,成了一幅立意簡潔的素繪。

植物是嚴教授養著的,男人細心起來要比女人更甚,這些小小的盆景每一株都體態豐盈富足,亮晶晶的綠葉泛著光,猶如一張張小小的笑臉,直溫暖到人心裏去。

嚴教授躊躇著落下一子,又捏著下巴為難的搖頭,他無論做什麽都很認真,然而自恃老謀深算,倒少了幾分關海波那樣的灑脫不羈,反而拖累自己,陷入困境。

圍棋下到酣處,嚴師母端了兩碗糖水蛋笑眯眯的過來,擱在一旁的四方小桌上,這是師母家鄉的規矩,專門款待貴賓的。

關海波吃不慣這種做成甜味的雞蛋,卻不願拂了師母的心意,每次都不折不扣的吃掉,嚴教授瞧在眼裏,總要微笑著贊他一句,“海波這孩子就是實誠。”他也知道他不愛吃。

關海波又推進一子,局勢豁然開朗,嚴教授終於遺憾的咂嘴嘆息,“到底老了,腦子不如年輕人了呃。”

“都下了一個多鐘頭啦,可以歇歇了,快來吃吧,涼了就腥氣了。”師母照例慈祥的招呼,如果任由他們兩個下去,能捱到天黑。

嚴教授站起身來笑道:“好,好,不下了,難得海波這麽忙,還不聲不響陪我下了這麽久,呵呵。”

關海波也笑道:“哪兒的話,我本來就好這口,只是如今除了老師這裏,還真想不出第二個可以下棋的去處。”他的話語裏帶著一絲真心實意的遺憾。

嚴教授感染了這絲遺憾,不由也道:“唉,我是真沒想到你會去當個商人,真是可惜了。”

關海波曾經是他最得意的門生之一,他總認為當初他選擇下海太過意氣用事。

嚴師母嗔道:“什麽可惜不可惜,多賺點錢有什麽不好。”

嚴教授十分不樂意,“你看你,女人怎麽就都只認得錢呢!”

他雖然是嗔怪自己夫人,無意中卻一語雙關的帶到了施雲洛,嚴師母怕關海波尷尬,急忙拿別的話岔開了。

吃著雞蛋,嚴教授問:“海波,你的個人問題怎麽樣了?”

雖然關海波已經不在他門下,但彼此師生情誼仍很厚重,嚴教授時常會以長輩的身份來關心他。

見關海波始終微笑不語,嚴教授便用堅決的口氣道:“這樣不行,得找一個,天涯何處無芳草嘛。”

關海波笑著應承,只顧拿調羹撈雞蛋來吃,嚴教授以為他敷衍自己,本著負責任的態度循循善誘,“找對象,相貌好不好倒在其次,關鍵是要人好。”

他見關海波頻頻點著頭,話鋒一轉又道:“我今年帶的這批研究生裏頭倒是有個不錯的姑娘,

人是相當的樸實,你要願意,我可以安排……”

關海波在慣性作用下點著的頭一下子收勢,“這個,謝謝老師的好意,只是……這一向很忙,暫時還是不考慮這個問題。”

“哎――只是見個面,大家接觸一下,了解了解嘛,你老不主動,媳婦兒也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