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落入塵埃(上)

離開紫元織女府時,巨大的明月已從靈河岸升起,銀輝照耀下,水霧猶如輕紗,籠罩在三生石之上。

方才紫元織女的驚呼聲猶在耳畔:“你這小神君好生大膽!竟然真的敢從天宮馬廄裏偷吉光之羽!”

扶蒼自己也覺得這件事做的實在是太過大膽,此時猶有余悸。他自小到大都安分守禮,一是因為生性疏懶,二是家風如此,打破腦袋也想不到有一天他能做這樣大的壞事,若叫天帝和父親曉得是他偷了吉光獸極為珍貴的羽毛,還不知要怎樣收場。

輕紗薄霧漫過衣裳,他的袖子好重,實在忍不住,他又低頭看了一眼,龍公主像一粒牛皮糖,死死抱住他的一條袖子,他的衣服都被扯下了半截。

“……坐好了。”扶蒼把衣服拉正,扯回袖子,下一刻她又拽著不放,一面還打了個呵欠。

“我困了。”玄乙懶洋洋地開口。

扶蒼連著扯了幾回袖子,她都死活不放手,他抿起唇,忽地將她後領口一抓,玄乙只覺騰雲駕霧般,落在了他背上。

“睡罷,別鬧。”他手指在藤椅上一點,椅子“撲”一聲變成了葉片,被他收進袖中。

脖子一緊,她兩只胳膊死死抱住他,冰涼而柔軟的臉頰幾乎貼在他耳朵上,聲音細細的:“扶蒼師兄,你怎麽偷到吉光羽毛的?”

扶蒼偏過腦袋,讓開她肆無忌憚的親近:“問這麽多做什麽。”

玄乙怎會放過他,扭得和麻花似的:“反正也沒事,說給我聽聽嘛。”

沒事?是她自己說困了,她是這麽個困法?扶蒼不欲理她,可她纏得厲害,若像從前那樣用強硬手段逼迫她住嘴,他好像也做不出。

他忽地吹了聲口哨,停在雲海中打盹的九頭獅立即撒著歡兒奔下來。扶蒼把玄乙往獅背上輕輕一扔,淡道:“睡覺。”

她翻個個兒,還是捉住了他的袖子,指尖撚住一點點,撓癢癢似的用指甲撓兩下袖口的暗紋。五彩斑斕的裙子胡亂地鋪在獅背上,她躺的也亂七八糟,越發顯得被漆黑腰帶束著的腰身細若楊柳,蓬松的長發和獅毛卷在一處,她用手撥了兩下,接著繼續專心致志地摳他袖口上暗銀線的紋繡。

扶蒼覺得她纖細的指甲尖好像是摳在自己心上,疼裏面還帶了劇烈的癢。

他做最後的掙紮般,將袖子慢慢扯回來,下一刻,她的手指又如同柔軟的藤蔓,不依不饒執著地纏住他。

扶蒼只覺整個身體仿佛也被纏住了,她像是在把他往下拉,可他不能拒絕,他竟不能拒絕。

他怔了許久,低頭再去看,玄乙已經在獅背上縮成一團睡著了,頭發蓋住半張臉,露出半張的嘴唇。他情不自禁伸手想去觸碰一下,天性裏的謹慎又叫他將手縮了回去。

最後只拍了拍獅背,小九禦風飛起,鉆入了雲海。

*

二月二,龍擡頭,天狐一族的五公主正式出嫁,扶蒼和玄乙趕到南之荒的時候,盛大的婚宴已經持續了兩天,天狐大帝大概想跟當年的帝女婚宴比排場,諸神來訪無論有沒有邀帖,都來者不拒,酒水珍饈流水價似的送上,從青丘山頂鋪到山腳,天樂陣陣,妖嬈的男女狐狸們婆娑起舞,看這個架勢估計再辦十天都沒問題。

玄乙一路順著寬敞的白石台階飄上山,沿途時常有那些穿著白衫子,生著桃花眼的天狐族神君笑吟吟地送她一枚果子,還沒上到半山腰,她懷裏的果子已經多的不停往下掉。

她疑惑地扭頭望向扶蒼,誰知這家夥被一群天狐族神女堵在山腳下,橘子梨子桃子之類的果子都淹到他小腿了,他還在秉持什麽華胥氏的禮儀之道,面無表情淡淡地跟神女們說話。

玄乙笑吟吟地飄過去,卻聽他在問:“請問九公主在何處?”

一個天狐族神女掩著嘴嬌笑:“扶蒼神君竟然也看上咱們的九公主,大帝若知道了,必然歡喜。”

扶蒼淡道:“今次我來是有事相求九公主,蓋因素未謀面,不知九公主是何樣貌,還請神女指點。”

神女們的思路明顯跟他不在一條線上,一個個驚叫:“面都沒見過便鐘情於咱們九公主!扶蒼神君好生靦腆多情!”

玄乙覺著他大約忍耐到了極限,雖說看他對她們冷言冷語的模樣也有趣,但萬一惹惱了天狐族的神女們,把他倆趕出去那可怎麽辦?

她軟綿綿叫了一聲:“扶蒼師兄!”傲然等在台階上,只朝他招手,卻不過去。

天狐族的神女們上下打量她,見她容姿鮮麗,便有些灰心,也有那些溫柔多情的,悄悄和扶蒼耳語:“九公主天生九尾,神力渾厚,扶蒼神君見著哪位神女背後有九條尾巴,便是九公主啦。”

扶蒼從果子堆裏快步走出,握住藤椅扶手將玄乙拉上山,見她要將懷中的果子丟掉,他搖了搖頭,低聲道:“別丟,天狐一族的習俗如此,見著合眼的便送果子,丟了十分失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