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

進入十月的第一個星期六來台風了,狂風暴雨持續了兩天。星期一的天空,呈現出台風過後的朗朗晴天。

本打算周末戶外活動享受秋天景色的人,恨透了這場台風。

不過,風雨似乎拽走了東京悶熱的殘暑,帶來了秋高氣爽。

星期一早晨,聖子穿上長袖襯衣,出門去了公司。衣領周圍鑲著的花邊在秋天的微風中輕輕搖曳,使她感覺很舒服。

自從診斷為肝炎,高明一直捂在家裏。

不過高明本來就不大外出。說出門,不過是到井之頭公園散散步。

醫生囑咐不要太辛苦。其實本來也沒什麽辛苦。按醫生所言:“疲勞不僅緣自身體,亦有精神上的疲勞。這方面的疲勞也會誘發肝炎。”

的確,高明這樣的職業比常人用腦多一倍,會有精神疲勞的。並且可以說,這種精神疲勞日積月累,使得免疫力下降,感冒便轉成了肝炎。

高明最近的工作量減少了很多。

以前作品就不多,一個月只寫五六十頁稿紙。最近則頂多二三十張。並且不是為了完成約稿,只是高興時隨便寫寫罷了,多半是“解說”“隨筆”之類。如果說那也費腦筋,就什麽都別寫了。

跟以前比較,已輕松許多。至少聖子當初認識高明時,作品比現在多得多。

從身體的角度及精神負擔上看,現在輕松了。醫生說的疲勞是怎麽回事呢?

年齡的緣故嗎?……

確實自腳傷以來,高明好像衰弱了許多,白發也增加了,明顯的衰老跡象。

可那只是肉體上的變化,精神上應該是兩碼事。

那還有什麽其他傷神的事兒嗎?聖子突然想起高明最近的寂寞神情。

那種神態無關乎具體的時間、地點。只是無意間與高明對視時,留意到一種莫名的消沉或孤寂。

當然,以前的高明不時也會露出寂寞的表情。但不會像現在這樣,乍一流露,便慌忙怯懦地避開視線。

既沒有消耗體力,也沒有出版社盯稿,臉上還會時時露出極度疲勞的暗影。

看來真的是疲倦了,不像是休息兩三天就能恢復的樣子。那種疲勞像是積攢在身體內部,逐漸滲出來的。

“有什麽心事嗎?”

問過幾次。高明只是笑笑說:“我看著像有什麽心事嗎?”

少有的笑容。但在聖子眼裏,那笑容顯得很不自然。

“你想多了。”

兩人生活在一起,但高明不會將內心深處的東西完全袒露給聖子。他保留著某些只屬於自己的隱私。

也就是說,身為作家,他保留著一絲冷峻的清醒。

也許比以前休息好了,高明眼睛泛黃的部分漸趨清澈,外人或許看不出來。

這樣,看來再有半個來月就會痊愈的。

在台風過後晴朗的秋天裏,聖子走向車站。

早晨的微風輕輕地吹拂著她的新襯衣,十分愜意。

聖子在微風中沿排水渠邊的道路走去。突然想到高明寂寞的眼神,莫非是因自己和加倉井的關系?

那個念頭只是跟著秋風閃過聖子的腦際。就好像風兒吹打著防雨套窗一樣,只是在聖子的內心輕輕地一撞。

可是,一旦冒出了這樣的想法,便越發覺得那是可能的。並且,那種可能性還在逐漸增大。

正是自己讓高明憂慮,以致積郁成疾。

聖子邊走邊想,比平時的腳步慢了些。

右邊有座橋。過了橋,穿過馬路第一個紅綠燈,便是車站。

到了那一帶,車站的上班族人流一下子蜂擁而至。聖子向車站檢票人員出示了定期票後,進站上了車。這些都是每天重復的過程。

雖說過了上班高峰時段,電車上依然人多。站在擁擠的車廂內,聖子繼續想。

高明過勞的原因若是在己,聖子心想,那麽意味著高明已經知道了自己跟加倉井的關系,知道卻保持了沉默。

可聖子也無法確認高明知道了他倆的關系。這樣的話題,高明從未提起。

兩人之間並沒有因此產生什麽問題。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其實什麽事也沒有。

聖子舒了口氣,望了一眼車窗外。電車穿過秋天陽光明媚的街道。街道兩旁的綠蔭樹及樓房建築都被雨水刷洗過,現出生機盎然的樣子來。

電車九點四十分到達了“禦茶之水”站。在這個站下車的人,大都是學生或在大學工作的職員。

混雜在這樣的人群中,走在梧桐林蔭道上,聖子頓覺精神煥發。跟著身旁學生們的腳步,她覺著自己的步伐也輕松了起來。

聖子此刻已不再去想高明的事了。作為一個女編輯,腦子裏盡是工作。

此時此刻,聖子像是回到了自己一個人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裏既沒有高明,也沒有加倉井。可惜這樣的感覺僅僅是眼下步行在這條學生街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