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第2/2頁)
“小姐,你何苦這樣委屈自己?”她忍了半晌,還是開口:“慕容丞相的千金,這份尊榮,饒是在王府中,也足以讓你隨性而為。”
我淡淡一笑:“疏影,慕容家族權傾天下,這自然是莫大的榮耀,卻也埋下了不容忽視的禍根。自古以來,為人臣者的最大險境,莫過於功高蓋主,威震朝野。主子必不能容一國二君,一山二虎,終有一日會羅織罪名,將臣黨斬盡殺絕。”
疏影一楞:“可皇上向來對慕容家優待有加,這次婚典不就是最好的印證嗎?”
我輕輕搖了搖頭:“此番賜婚天家固然是天大榮耀,可既有這樣的珠玉在前,待下一次慕容家再立功勛的時候,又有何可恩賞?若是真到了聖上賞無可賞的那天,整個慕容家,便只剩下賜死一途。”
疏影面色略微發白:“小姐,你不要嚇我,你是說皇上會……”
“現在還沒到那一步。”我笑著握了握她的手:“只不過,從這次賜婚中已可窺見端倪。”
她不說話,只是看著我,而我把視線移向窗外,輕緩開口:
“此次婚配天家,原是為了賞賜二叔年前出使齊越,平息戰亂,締結友好的大功。可是疏影,太子尚未娶親,而如今三皇子的婚典竟然先於太子,此番違制,旁人只道是皇上偏寵三殿下所以如此,或許事實也是這樣。可是,我卻不得不防另一種可能,皇上已經開始防範慕容家,賜婚是情勢所迫,不得不為,可他也並不願意讓慕容家的女兒婚配太子,而長了羽翼。”
“那為什麽眾多皇子中,偏偏是三殿下?”她問。
我微微一笑:“因為世人皆知三殿下聖眷最濃,此番違制,也便不會有人懷疑。”
疏影臉色微變:“他為了防備慕容家,就可以犧牲自己兒子的幸福,他不是最寵愛三殿下的麽?”
我笑了笑,天心九重,誰又能真正猜透。冷落不見得是真的冷落,寵愛也未必是真的寵愛。
即便他的恩寵是真,然天家皇室,最不可依賴的便是君父恩寵,為了皇權,沒有什麽是不可犧牲的。
“若是慕容家在朝中勢單力薄,我必然費盡心思,去謀得聖寵,為家族助力。可如今父親已經權傾朝野,那麽,慕容家的女兒,是斷不能再添恩寵平惹猜忌的。”我轉眼看疏影,柔聲開口:“我們何苦初來乍到便壞了王府延續多年的平衡。況且,疏影你記著,別人讓你看的,永遠都只會是她願意讓你看的,不是真相。”
她怔了半天,方再開口:“難怪老爺夫人總誇小姐慧質蘭心,從今往後,小姐怎麽說,疏影便怎麽做。”
我忽然想起了瀲在那個月夜問過我的一句話,何苦為了幾乎可算是陌生人的家族陪上一生。
我在心底極淡的笑了下,縱然記憶全無,可有些東西,是深深烙印在血液深處的,雖死不能改。
我還記得初回相府的那些日子,母親請了宮廷命婦,重新教我禮儀樂理一眾事宜。
原想著我隨蘇先生閑雲野鶴一樣的生活,恣意慣了,再學這些繁瑣禮儀,斷是極為頭痛的。
然而我所表現的種種,卻是讓每一個人都目瞪口呆的。一個嬤嬤曾對母親感慨,就連天家公主,也不可能比這做得更好。
其實,就連我自己亦是驚訝的。
那樣熟悉的感覺,根本不用刻意為之,只需遵循身體最自然的反應,便能將一切做到無可挑剔。
所以,即便沒有記憶,我也能知道,我屬於這裏。
過去三年,如同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優美夢境,讓我識得許多人與事,不再圄於一偶,能夠更加清醒與淡定的面對世事。
可是,前塵種種,卻也從未稍離。對人心的猜測謀劃,不需人多言,我仿佛天生懂得。而那些繁瑣禮節,更像是,在夢中,就做了一輩子那麽長。
只需有人輕輕提點,夢醒了,我便回歸,從前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