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九二章(第2/3頁)
朱南羨扶著寺門,安靜地看了片刻,一言不發地往繞開屍體,往昭覺殿的方向走去。
有一個瞬間,朱南羨與跟在他身後的府兵是沒有聲音的。
這個曾香火鼎盛的寺院,像是在竭力秉承著慈悲之姿,以無盡的風度化著這一場罪孽,卻吹不散太過濃厚的血腥氣。
朱南羨走到誦經的佛殿前便看到了。
朱憫達被三根長矛紮著,整個人是立著的,頭卻低低垂下來,已沒有聲息了。
沈婧就在他的身旁,殷紅的血染遍了她的衣裙,她就這麽靜靜躺著,就像伴他而生伴他而死一朵怒放卻凋零的花。
沈奚已比他早一刻到了。
他跌坐在沈婧身旁,整個人是無措的,直到聽到朱南羨的腳步聲,才茫然地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卻又看回沈婧,低低地,暗啞著,說:“我被障了目……”
天上午陽高照,春光無比盛大,可這濃烈的日暉卻照不進朱南羨眼裏。
他的眼眸從未如此刻一般黯淡過,喉結動了動,才問了句:“麟兒呢?”
沈奚的身軀狠狠震了一下。
朱南羨垂下眸,喚了一句:“親軍衛。”
“屬下在。”
他擡起頭,平視著前方,眼神有些渙散不知在看什麽:“去找朱麟,哪怕把整個寺院翻過來,本王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
親軍衛瞬間分成數列,向四方散去。
朱南羨渙散的眼神慢慢地,重新聚攏在朱憫達身上,他安靜地走到他身前,擡手握住那根刺穿他胸膛的長矛,狠狠一拔。
長矛“哐當”落地,朱憫達的身體失了支撐,向前倒來,朱南羨伸手將他扶住,讓他的頭垂靠在自己的肩,然後擡手拔出刺在他背後的兩根長矛。
在朱南羨眼中,他的大皇兄一直是卓爾不群的,威風凜凜的,他堅實的身影始終為他撐起著一片天,讓他在這深宮中無憂無慮地長大。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的大皇兄竟會像這樣疲軟無力地倒在自己懷裏,仿佛十分依賴他一樣。
朱南羨將朱憫達輕輕地放下來,讓他平躺在地上,然後來到沈婧身邊,要去拔那柄尚還紮在她胸口的匕首。
沈奚像是被驚動似的,忽然擡頭看他:“你幹什麽?”
朱南羨垂著眸,只低低道了句:“讓開。”
伸手就要握住匕首,卻被沈奚揮手打開,他的眼裏布滿了血絲,連聲音都是嘶啞的:“拔了匕首阿姐就沒救了!”
朱南羨看著沈奚還想要去護住沈婧傷口的樣子,忽然之間怒火中燒。
他一伸手狠狠推開沈奚,左手握住匕首柄一下拔出。
早就沒有血濺出來了,在這寒冷的早春,血早已凝透了。
朱南羨擡眸看向沈奚,低低地,啞著嗓子道:“你看清楚,她已經死了。”
說罷這話,他解下腰間水囊,遞給一旁靜靜看著自己的蘇晉,輕輕說了句:“勞煩你。”
蘇晉點了一下頭,取出布帕沾了水,俯身為沈婧凈臉。
朱南羨擡步走進佛殿,握住鋪在巨大佛案上的絹布,往外一掀,上頭供奉著的瓜果,香燭與念珠“嘩啦”一聲落在地上。
然後他就站在殿門口,等蘇晉為朱憫達與沈婧都凈了臉,俯下身,將他們一一抱進佛殿,放在了佛案之上。
拈香點火,朱南羨將香插進佛案前的香爐,爾後走出去,握住沈奚的手臂把他拽入殿中,扔在案前的蒲團上。
隨後在他身旁的蒲團跪下,對著佛案上並肩而臥的朱憫達與沈婧,緩緩地俯下身,磕下一個響頭。
沈奚怔怔地看著朱南羨,片刻,他的目色沉靜下來,也面向佛案,與他一起伏地磕頭。
一叩首,謝皇兄皇嫂教我養我,待我是弟如子,為我擋開這深宮的兵戈暗鬥,讓我始終活在光亮世界當中。
二叩首,謝阿姐姐夫信我容我,讓我從小到大恣意妄為,縱我懂我,讓我此世至今安樂無尤。
三叩首,願你二人永登極樂,相伴相隨,永生永世,不離不分。
悠悠佛香來襲,沖淡了這滿殿的血腥氣,沈奚在這繚繚青煙中直起身,安靜地開了口:“昨夜阿姐來問我,等姐夫登基,等日子再暖和些,能不能隨她一起去北平看三姐。二姐平生什麽事都為旁人著想,心裏只有一個執念,盼著家人團圓。我知道她盼團圓已盼了好久了,我當時怎麽不應她一句好呢?起碼能讓她這一夜過得開心一些,起碼能讓她最後走的時候,心裏少留一些遺憾。”
朱南羨沒有說話,他無聲無息地跪著,半晌站起身,沉默著走出了佛堂。
已近未時,日光仍盛,風聲不止。
湧動的風掀起朱南羨的袍角往後翻飛,蘇晉站在殿門口看著他,從來挺拔的身姿孤零零立在廣袤的殿台,顯得落寞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