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八七章(第2/3頁)

朱景元還記得,謝煦致仕的那年是景元二年的暮春,他對自己說,他遠在蜀中的獨子為他添了個分外伶俐可人的孫女,他陪他搶了半輩子江山,累了,日後打算將這一身才學都授予這個孫女,教她做個醒世明目之人。

朱景元還說:“你這孫女年紀正好,又受教於你,等日後長大了,嫁來朱家,給朕做個兒媳。”

彼時謝煦只是笑,淺淡的春暉落在他清致舒雅的眉目,眉間浮起蒼茫色,細看去,反倒有些落寞。

登聞鼓案當日,當朱景元看著蘇晉一身緋袍站在煌煌大殿之上,上指蒼天,下斥奸惡,負手振袖為黎民蒼生請命,為忠正義士正名之時,她眉間的蒼茫色,仿佛與昔日那名無雙謀士重合。

於是他就動了殺心。

而當朱南羨雙膝落於地上為蘇晉求情的那一刻,朱景元甚至不敢去計較蘇時雨這一身禦史緋袍下究竟是否是女兒身,是否是他所辜負的故人口中伶俐可人的孫女。

他怕知道那個令人心驚的答案。

直到方才,在他知道自己最心愛的十三子為了蘇時雨孤身犯險遍尋不著時,朱景元有些悲哀地想,這就是報應吧,是他昔日對謝煦恩情錯付的報應。

封嵐山深處,猛獸橫行,南羨一直不肯出來,是當真遇到了危險,還是在怪自己默許了覓蕭對蘇時雨動手?

深重的憂思在五臟六腑中結成郁氣,朱景元撐著最後一絲清明神智勒令道:“昱深,祁嶽。”

“兒臣在。”

“朕命你二人各率一百名虎賁衛,一百名鷹揚衛,分自林場西南,東南入封嵐山搜尋南羨蹤跡。”

“是。”

“左謙,伍喻崢,時斐。”

“末將在!”

“你三人帶余下的金吾衛,羽林衛,虎賁衛,自林場正南,封嵐山西南,封嵐山東南入山,務必找到朕的十三子。”

“末將領命!”

蘇晉醒來後,一身上下只著一件中衣,她掀開蓋在身上的鬥篷一看,居然還不是她自己的。

額角鬢邊有幹凈的濕意,身旁的火堆暖意融融。蘇晉移目過去,火堆另一旁不知何時以樹枝搭了個木架子,她之前穿的衣裳被清洗幹凈搭在上頭已快烤幹了。

朱南羨正在木架下頭熟練地取雪水。

蘇晉不由輕聲喚了句:“殿下。”

朱南羨的動作一頓,驀地擡頭隔著灼灼烈火望過來,將手裏以果殼新制的碗缽一扔,三兩步來到她身邊,擡手在她額間一探,松了口氣道:“已沒那麽燙了。”又問,“你可還覺得哪裏不舒服?”

蘇晉搖了搖頭,就著他的手撐著坐起,往四下望去,這才發現石洞內除了她這一方小小天地,余處都狼藉不堪。

不知從哪裏撿來的果殼,枯草,木枝四下堆積,煮好的雪水潑得到處都是,連朱南羨渾身上下都不可幸免,衣衫上,袖口上,褲腳上都浸滿大片小片的水漬,細碎的額發,懸在身後的青絲馬尾也沾上泠泠水意。

蘇晉默了默,大約猜到發生了甚麽,垂眸道:“辛苦殿下了。”又問,“甚麽時辰了?”

朱南羨在她身邊坐下,擡袖揩了一把額頭的汗道:“寅時,已快天亮了。”

蘇晉記得她睡過去的時候,大約是前一日寅時,這麽說,她已睡了一天一夜了。

她眉頭微微一蹙,自責道:“我病得真不是時候。”

朱南羨就地撿了根木枝在火堆裏撥了撥,讓火燒得更旺了些,須臾,輕聲道:“你晨時就睡過去了,一直醒不來,直到半夜裏才開始出汗,渾身上下都濕透了,我……”他一頓,沉靜的雙眸映著烈火,尚能看出一絲未褪的憂色,“怕你受潮受寒落下病根,自作主張拿溫水幫你擦過身子與頭發,還幫你換了衣裳,你不要往心裏去。”

蘇晉披著鬥篷,蒼白的的臉頰上染上一抹紅,“無妨,”她垂著眼簾,道,“也不是頭一回了。”

朱南羨聽到“無妨”二字,才懊惱自己似乎說錯話了,她是該要往心裏去才最好。

他又自一旁撿了果殼,洗凈後重新取了煮好的雪水遞給她,說道:“我問過阿山,你剛醒,立刻進食不好,你先緩緩。”

蘇晉接過雪水飲罷,然後抱膝坐在火堆前,似在思量著甚麽,不再說話了。

她披著那件海棠紅的鬥篷,被他擦洗過的長發順從地滑落在肩背,鬢邊的發絲沾了一滴水,映著火光晶瑩剔透,清致好看的眉眼是沉靜的,眸光中流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慧至靈氣。

朱南羨一時看呆了去。

蘇晉沉吟一番道:“我在想,依照我們之前的推測,羽林衛大約是有反心的,這回冬獵恰逢風雪,倘若羽林衛真要對太子殿下動手,最好的時機應當是在第一日天黑過後的風雪夜,因風雪可以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對他們加以掩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