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朝氣蓬勃,這就是透在班聚會上的感覺。在耕二打工的地方——一樓是遊戲廳、二樓是台球廳、三樓是小酒店、四樓是保齡球場——進行聚會的高中同學們,關系好的和關系一般的,都剛剛二十來歲,一個個都洋溢著青春的朝氣,也許跟大家幾年不見有關,同學們興致都很高,男女同學都興高采烈地說笑著,整個會場十分熱鬧。透雖然置身其中,卻覺得自己好像並不屬於他們中間的一員。

外面正下著雨。黏乎乎的比薩餅、女同學喝的顏色輕浮的雞尾酒、還有彌漫在燈光昏暗的空間中的音樂……。

透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視線一直在隨著耕二移動,看到耕二,他就感到不那麽緊張和壓抑了。

同學們大都已是大學生了。在透的眼裏,這些同學還是高中的時候更聰明、更能幹些。

過得怎麽樣?大學裏有意思嗎?有女朋友了嗎?對就業是怎麽打算的?

透耐心地——卻是敷衍了事地——反復回答著同樣的問題,一兩個小時過去了,透始終坐在同一個位子上,從沒有移動過位置。

好想見詩史。

透心裏一直縈繞著這個念頭。

要是詩史見到眼前的情景,會說什麽呢?透這麽一想,好像稍微來了點兒勁頭。詩史也許會兩手叉腰,輕輕挑一下眉毛說“菜的味道可不怎麽樣”,然後肯定又會笑著說“你們都好年輕呀”。詩史也許會隨便找一個椅子坐下,如果她覺得有必要,她就會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而且,她肯定還會饒有興趣地聽大家說這說那。

透一個人坐在那兒浮想聯翩,打發著無聊的時間。

透弓著背一個人坐在那裏,看上去心情好像不大好,而且一直都沒離開過座位。這家夥還是跟過去一樣不喜歡社交啊,耕二心裏想。在屏風分隔出的這麽大的空間裏,無論如何也應該時不時起身跟同學們都打打招呼吧。

一方面,耕二是聚會籌委會的幹事,還是聚會的主持,所以他得不時地照顧一下聚會的發起人——她今天穿著粉紅色開領短袖襯衫,顯得格外精神,在學校的時候從來沒見她這麽精幹過。另一方面,這裏是耕二打工的地方,所以他又要關照一下店裏的服務員。在耕二眼裏,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裏出神,與這些瑣碎雜事毫不相幹的透既讓他來氣,又讓他羨慕,同時還讓他覺得蠻有意思。

還有……。

剛才耕二就感到有人在看自己。是吉田——厚子的女兒。自己曾與她發生過一段不愉快的故事,看來現在自己應該先主動過去跟她打個招呼緩和一下關系才對。

會場實在太吵人了。雖說三年多不見了,但聚到一起的時候也沒有必要這麽激動嘛。耕二對此頗感無奈,盡管作為聚會的發起人之一,他應該對這麽熱烈的氣氛感到高興才對。

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耕二回頭一看,原來是吉田。她化著濃妝,穿著超短裙,在眾多變化很大的女同學當中,只有吉田還是老模樣,依然留著娃娃頭。

“過得好嗎?”

吉田的聲音那麽平靜。耕二本想立刻回答說“挺好”來著,可不知為什麽,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一個人住呀?”

吉田看了看剛才發到手裏的同學通訊錄說,

“哦,也許不是一個人。”

“是一個人的。”

耕二答道。他本想接著詢問一下吉田的近況來著,但卻怎麽也張不開口。要是別的女同學,他肯定早就油腔滑調地跟她們逗笑了。

“我爸爸好可憐!”

在學校的一個角落,食堂的一個窗戶前,吉田沖他這樣發過火。

“確實做了對不住吉田的事。”

耕二在心裏誠懇地反省著。

“這地方不錯嘛,你在這兒打工?”

耕二回答說是。吉田笑了笑,可並沒有原諒自己。耕二從她的眼神裏能夠感到這一點。別說是向她解釋了,就連輕松地逗笑也是不可能的,吉田渾身上下傳遞出來的信息就是如此。當然,向她賠禮道歉更是門兒都沒有了。

“聚會要到九點才結束吧?”

吉田往四下看了看說,

“幹事先生該做總結了吧。”

吉田說完走開了。

等娃娃頭離開自己以後,耕二這才松了口氣。

也不知道厚子現在怎麽樣。

耕二心想。

二次會的時候,耕二在卡拉OK包間裏沒看到透,他一共唱了兩首歌。

最後,還有六個人剩了下來,他們都說不想立刻回家,於是飲酒地點便轉移到了一家酒館的包間裏,在那兒又接著喝了不少酒。讓耕二感到意外的是,吉田竟然也留了下來,並且酒量也頗為驚人。

“過去呀,我也挺喜歡你的。”

吉田借著酒勁兒說。

耕二心裏知道她那是在戲謔自己,但也沒什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