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第3/3頁)

詩史靜靜地回答。

“我怎麽跟媽媽說呢?”

媽媽什麽也沒告訴自己。

“你就說是聽我說的。說我邀請你了。”

透同意按詩史說的辦。

下了的士以後,透跟在媽媽身後走著。手裏捧著一束沉甸甸的深紅色的鮮花。

“我可能要早點兒走。”

上了電梯以後,媽媽說,

“你也別太晚了。”

兩個人在最高一層下了電梯。

“明天還得回杉並那邊呢。”

“杉並”那邊指的是透的外婆家。

“知道了。”

“很輕松的聚會”已經開始了。詩史喜歡間接照明,所以房間裏光線很暗,再加上人多,屋裏有些發悶。

“陽子!”

詩史先把媽媽讓進屋去,然後對透一笑,

“歡迎你。”

那只是極短的寒暄,而且,詩史的笑也平淡得近乎冷淡。透覺得眼前這個人與自己知道的那個詩史簡直太遙遠了。詩史接過鮮花,和其他的客人攀談起來。

客廳本是很大的,但也許是人多的緣故,竟然顯得有些擁擠。吧台上——詩史家是從不使用餐桌的——擺著幾瓶紅酒、奶酪、三明治、熏鮭魚和一些水果。透不由得笑了笑。詩史是不喜歡吃飯的。況且現在早已經過了吃晚飯的時間。

人群中透認識的只有在詩史店裏工作的兩個女孩兒。媽媽手裏已經端了紅酒,和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談笑起來。

透努力想分辨出這個房間原有的味道。然而它卻早已溶化於人群、酒精和插在花瓶裏那碩大的百合花的香味之中了。

透很快就認出了淺野。因為他以前在照片裏見過,再加上詩史對他的態度也明顯不同於對其他人。一會兒跟他低聲私語,一會兒又讓他幫自己拿著酒杯。

“請。”

有人向自己舉起了酒杯。

“謝謝。”

透禮貌地回敬了一下。給透敬酒的女子宛爾一笑說,

“陽子是你媽媽吧?”

就在這時,透看到了觀音像。平時她是很顯眼的,今天卻淹沒在人群裏了。她那華麗的胳臂和深茶色的身影,讓透感覺非常親切。

透一邊想著心事一邊向吧台走去。

“你是透吧?”

有人叫住了透。透回頭一看,原來是淺野。透心裏一驚,但並沒有慌了手腳,反而出奇的冷靜。

“嗯。”

他應聲道。

“我是淺野。”

淺野報上了自己的姓名,接著又說,

“詩史經常跟我說起你。好像曾經來這裏玩過吧?”

他中等個子,上身穿藍色襯衣,外套藏青色夾克,下身穿牛仔褲,一整身裝扮顯得很有風度。聽說他是搞廣告策劃的。

“還是學生吧?”

透說是,然後喝了口紅酒。

“這種場合,是不是覺得挺沒意思啊?”

看他的樣子,好像並不需要回答,透也就沒說什麽。

“好啦,你隨便吃點兒什麽吧。”

淺野說話的聲音挺渾厚的。

詩史依然在遠處呆著,好像透根本不在那裏似的。

說實話,在這裏的感覺實在有些別扭。半個小時以後,透已經吃飽喝足了,他懶懶地斜靠在有些冰冷的玻璃窗上。他並不感到無聊,更何況他也根本沒有這個時間。

詩史看樣子非常高興。

“我對自己的人生很滿意,”

記不清是什麽時候,詩史這樣說道,

“雖然說不上特別幸福,但幸福與否又能怎麽樣呢?”

幸福與否又能怎麽樣呢?透當時根本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不過現在,他卻覺得自己好像有些懂了。只要是詩史給的,即便是不幸,也比其他任何幸福都更有價值。

十一點五十五分。每個人手裏都有一杯香檳酒。新年的鐘聲就要敲響了。有人關掉音樂,打開用來播報時間的廣播。人們都已經醉了。透的視線在人群中遊移著尋找媽媽的身影。希望她別喝醉了。

“還好嗎?”

透的耳邊響起了熟悉的聲音。既熟悉,又帶有一種神秘的感覺——倒計時開始了。

“新年好!”

人群裏響起了新年的祝福聲和酒杯的碰撞聲。音樂又重新開始,大家興奮地高聲尖叫。

詩史今晚第一次和透碰了杯。雖然只是極短的一瞬間,但卻是確鑿無疑的。透因這突然而至的幸福竟然忘了喝香檳。兩個人之間又多了一個秘密。小小的、甜美的秘密。

淺野正在跟大家說著什麽,也許是在向大家表示謝意。

不知道什麽時候,詩史又站在了淺野身旁。好像她從來就沒離開過那裏似的。

“新年好!”

媽媽走過來向透舉起酒杯,透也同樣向媽媽舉杯祝福。剛才那片刻的幸福已經離他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