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四十七章 小損大益(第2/5頁)

啟春根本不理會我,一味笑道:“聽聞梁艷生是大孝子,人品一流,想來堪配越國夫人。不知夫人以為如何?”

我朗聲道:“皇後娘娘,梁艷生乃是戲子,又長越國夫人十數年,實是不相匹配。望皇後娘娘收回成命。”

啟春掃了我一眼,微笑道:“越國夫人有點石成金的本事,石頭尚且如此,況是人呢。”

我還要再說,卻見易珠輕輕搖了搖頭。她深吸一口氣,仰面微微一笑:“臣妾謝皇後娘娘賜婚。”伏地良久,起身時唇邊掛著恭順笑意,金磚地上卻是兩團濕氣。

啟春笑道:“那越國夫人就回府中好生預備婚事,賜婚旨意今日下達。貴妃素來與夫人交好,得見夫人得良人相伴,想來也是為夫人高興的,是不是?”

我卻笑不出來,揚眸冷對。易珠又搖了搖頭,我只得道:“是……”

從守坤宮出來,易珠一路疾行,三步兩步沖進了遇喬宮,跨過門檻,她閃身一旁,扶著廊柱哭了起來。我忙命人關上大門,掏出絹帕:“好妹妹,別哭了。這是宮裏。”

易珠顫聲道:“加官晉爵!呵,怎麽會待我這樣好?果然是要害我一生!”

啟春素來瞧不起商賈出身的易珠,加之那一日在王府,易珠只圖甘心快意,言語間戳中了她的痛處。她諷刺夫君不與她同心一意,她就將她嫁給一個卑微老邁的戲子。我以為我能為易珠爭取些什麽,不想竟是一場奇恥大辱:“是我對不住妹妹。”

易珠迅速用指尖抹去新添的淚水,狠狠地搖一搖頭:“我沒事。不過是一紙婚書,橫豎不與他過日子,誰又能奈何得了我?姐姐千萬不要為了我得罪皇後。”我低下頭,更是無地自容。

易珠漸漸平復。新點的六角絹紗山水宮燈還沒有熱起來,隨風轉了半圈,流蘇飄影掠過易珠的雙眸,添了一層又一層的清冷安靜:“依我看,這也算是一件好事。就是因為皇後不能拿姐姐怎樣,才從我這裏下手。”

我嘆道:“妹妹這樣說,我愧赧無地。”

易珠潸然,嗤的一笑:“姐姐若覺得對不住我,就多添些利息還給我。畢竟我這一生,也只有這點樂趣了。”

易珠去後,我也無心用膳,只一味坐在窗下發呆。眼見著窗外的銀杏葉褪去了明黃的嬌麗,變得蔫萎而渾濁,一顆心說不出來的難過。綠萼與銀杏在我身後面面相覷。好一會兒,綠萼俯身在耳邊勸道:“姑娘去求一求聖上,或許可以讓皇後收回成命。”

我搖頭道:“聖上素來敬重皇後。他明知皇後可能會陷害我,那兩個景靈宮的宮女,他問也不問,說打死便打死了。再說……”我微一冷笑,“這未必不是他默認的。越國夫人曾是太宗的妃嬪,求他?難道你們都不記得濮陽郡王了麽?”

銀杏道:“濮陽郡王的死,是因為他是太宗的皇子,為大臣們所擁立,與姑娘為他求情沒有關系。姑娘不必自責。依奴婢看,皇後先是停了濟寧宮的炭例,現又將越國夫人嫁與一個戲子,真是越來越刻薄無聊了。倒是拿劍殺人的時候,可愛得多。”

我嘆道:“我真後悔。那一日在汴河上,她向我請罪,我該耐下性子與她周旋才是。大約易珠就不必受此屈辱。是我低估了皇後的執念。”

銀杏奇道:“什麽執念?”

啟春的執念,像十六年前她拗斷白虹劍的劍尖一樣,力道不動聲色。自粲英宮比劍,到邢氏自盡,自陂澤殿結識易珠,到今日的羞辱,從執意嫁給一個驍王黨世子,到今日登上後位。“若無執念,何以支撐這麽多年?說起來,我不如她多了。”

當日,皇後賜婚越國夫人與名伶梁艷生的消息傳遍了整個皇宮。施哲性命垂危,易珠所嫁非人,一整晚,我只是坐在暗處悶悶不樂,一杯茶放涼了也不曾喝過一口。

忽覺耳垂輕輕一墜,高旸的聲音笑道:“你又坐在風口發呆了。燈也不點。”

我嚇了一跳,連忙起身行禮,將臨窗的小榻讓與他坐。高旸身著牙白色龍袍,胸口與臂膀繡著墨青流雲與赤金飛龍。廊下燈光溶溶泄泄,拂過他的肩頭,只余暗弱的尾音,卻恰到好處地照亮了他的眉眼。我笑道:“陛下怎麽來了?”

高旸拉我與他並肩而坐:“今日廷議與回鶻和親之事,聽他們吵了一日,頭疼。想著你這裏清靜,就來看看你。”

我蜷起雙腿,斜倚在他的肩頭。疏疏幾綹龍須,繡得細密,點在額角,又硬又涼。我柔婉一笑:“無非就是選個宗室女嫁過去,有什麽可吵的?”

高旸道:“高思誼逃去了回鶻,回鶻封他一個歸義王。說是和親,其實是用一個公主與金銀粟帛將他換回來。下午議了兩個時辰,就是在議要不要和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