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四十四章 既往不咎(第2/4頁)

提起啟春,更是覺得滿心疲憊,於是起身道:“搬個大空箱子過來。”

綠萼道:“姑娘要箱子做什麽?”

我隨手把玩著雙管銃,黑沉沉的鐵管,觸手冰涼,一如我堅硬寒冷的心:“太宗皇帝賞賜給我的物事,我再也用不上了。那些火器美人圖,那把傘,也一並收起來,不要再教我看見。”

早早用過午膳,便上了樓。昏昏欲睡之間,忽聽銀杏開了門,悄聲道:“姑娘正在午歇,殿下輕些。”高旸沒有說話,輕手輕腳除了外衣。

窗外日光正盛,淡淡的身影隔著錦帳在眼皮上一晃,我頓時醒了過來。多麽熟悉的一幕。那一年我在景靈宮遇刺,夜晚深陷噩夢之時,高思諺的影子就這樣在我眼前一晃。他隔著厚厚的錦被抱住我,覺不出他的身子是冷是熱,只記得我在他的肩頭流了許多淚。我翻了個身,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意。

忽覺一陣風掃過,高旸掀開帳子鉆入被中,自後環住我的腰。我只得轉過身去,重整笑意:“還以為你晚間才能回來。”

高旸笑道:“我一將事情都安排妥帖,就立刻趕回來了。這些日子我不上朝不去軍中也不回政事堂,一心一意單陪著你。如何?”

我笑道:“好。”

“你平日裏都愛做什麽?”

“除了看書作畫,也沒有別的嗜好。實在是無趣得很。”

“只要和你在一起,無事可做,白膩著也好。”

“你可別誤了正事。”

高旸頂一頂我的額頭,親昵道:“無妨。以後忙碌起來,再想這樣與你混幾日,也不能夠了。益州雖降了,荊州還尚未平定,高思誼不知所蹤,西南蠻子和越國打了起來,山東又鬧了蝗災打了饑荒,沒有一日安寧的。”說著緊緊抱住我,“待我做了皇帝,就封你做貴妃,我們日日在一處,你做我的賢內助。你可喜歡?”

他的胸膛散發著說不出來的氣息,再不是年少時的溫暖而清涼,也不是夢中的冰涼而腐朽,而是微微嗆人的香,像是淡淡的火藥氣。我被悶得有些透不過氣,含含糊糊嗯了一聲。

高旸以為我不滿,忙道:“你也知道,春兒與我同甘共苦十數年——”

我忙道:“我知道。我又不想做皇後。只是太醫早已斷言我的身子不宜誕育。我這個人最是貪生怕死的,還不想因為生孩子丟了性命。”

高旸頓時松了一口氣:“原來你是擔心這個。以後後宮中除了皇後的孩子,其余的,你看上誰便讓誰做你的孩子。”

我笑道:“真的麽?”

高旸道:“君無戲言。”說罷在我唇上深深一吻。忽而胸膛一熱,他翻身壓了上來。我連忙推開他,“今日你回來得早,可用過午膳了麽?”

“沒有。”說罷咧嘴一笑,“還用什麽午膳?你就是午膳!”

接下來的四日,高旸一直住在新平侯府。雖說將政事安排妥當了,還是不斷有人來府裏回稟政事。到了第三日,新平侯府已門庭若市。我只得將書房讓給高旸。雖然他只揀了幾件緊急的事情處置,仍是無暇陪伴我。到了第五日,高旸帶著禮部的官員去了南郊,聽說禪讓典禮的郊祭便在那裏舉行。

高旸雖然不在,新平侯府門外依然人滿為患。關上大門,依舊不得清靜。我這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我的日子,已換了一個模樣。

午間,信王府花房的女人送了水仙過來,我放了賞,留在後面用飯。午歇起身,銀杏便過來稟道:“才剛姑娘留她們吃飯,奴婢都打聽得一清二楚了。”

上一回信王府送來水仙還是去年的這個時候,一般的灑藍花盞,金蕊銀根。那時昌王尚未起兵,此時已一敗塗地。那時高旸來探病,他稱我為“君侯”,我稱他為“殿下”。此時已交股共眠,只不知算不算同床異夢。

我撥一撥翠綠的長葉:“打聽什麽?”

銀杏笑道:“信王這些日子都沒有回府。聽說信王妃很是惱怒,晨間舞劍,把柱子都砍斷了,花園裏的亭子險些塌了下來。她們都說,除了那一年杖斃了宋氏主仆三人,從來沒見王妃發這麽大脾氣。”

我哼了一聲:“信王妃已與我絕交,自然不必掩飾她的憤怒。”

銀杏道:“姑娘真的要與她爭寵麽?”

我微微苦笑:“支撐到如今,就是不想與人共侍一夫,不想到頭來仍是如此,是不是很無趣?”

銀杏道:“別人不知道,難道奴婢也不知道麽?若不是為了陛下,姑娘何須嫁給信王?”

我拈起銀杏胸前掛著的三才梭——那是劉钜走後我轉贈於她的——想起周淵與華陽長公主。轉身遠離是非,需要機緣、決心與本領,可惜我一件也沒有。“‘有千歲之亂而無百歲之治’[135],天道往復,自古又有幾人逃得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