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三十一章 至聖之士(第3/4頁)

小錢道:“除了封皇太後的大典,還有一件大事。聽施大人說,朝中有兩位重臣私下商議如何發起兵變,殺掉信王。消息泄露出去,兩人還未起事,便被信王以謀逆之罪誅滅三族,死者三百余人。”

果然是有一場大殺戮。周身的血液猛然收縮,凝成胸腔一點尖銳而清晰的懼意。我害怕聽見那些熟悉的名字,聲音便飄忽起來:“是誰?”

小錢忙道:“是尚書左仆射韓鐘圻與中書舍人廖惲兩位大人。”

我大大松了一口氣,方感佩道:“凡是太宗皇帝與先帝的忠臣,誰不想清君側?只可惜書生手中無兵權,終是無用。”

小錢抿嘴一笑:“那也不盡然。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聽施大人說,韓大人與廖大人本來聯絡的是神機營。”

銀杏頷首道:“昱貴太妃的父親邢將軍從前是神機營的都統,深受愛戴。他一家無辜被屠,神機營的軍士邵奭被誣族滅,弑君之事與神機營緊密相關。若說禁軍之中誰最可能嘩變,自然就是神機營了。”

小錢笑道:“銀杏姑娘看得通透。只是信王到現在也沒有處置神機營。”

我微一冷笑:“神機營將士不比文官。惹怒了軍人,隨時都會喪命。再者,若神機營真的嘩變,禁軍便人懷二心,騷動難制,即便假黃鉞,總天下兵馬,人心順逆,終是無法掌控。”

綠萼忍不住笑道:“這倒比惹怒了劉公子還要厲害。”小錢和銀杏都笑了起來。

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十六年前在益園,愨惠皇太子高顯將高曜推撞在石頭上,兩個小兄弟險些廝打起來。高顯的乳母溫氏死死捉住高顯的雙手,以武德四戒教訓高顯,並不因他是寵妃之子而有絲毫縱容與寵溺。而高曜的乳母王氏,相比之下不堪至極。於是借著王氏羞辱陸貴妃之事傳遍朝中,我慫恿裘後將溫氏與王氏一起遣出了皇宮。一晃半世,當年那一對爭奪皇位與恩寵的小兄弟,都已不在了。所有的心機與謀算,都顯得異常可笑。

我不覺一哂:“武德最忌濫殺,若得罪了钜兄弟,反而無事。信王懂得安撫神機營,‘至聖之士,必見進退之利,屈伸之用也’[99],甚好。”

銀杏嘻嘻一笑:“姑娘是說,信王是‘至聖之士’麽?”

我淡淡道:“勝者書寫青史,若信王真的登基了,自然是至聖之士。”

小錢忙又道:“啟稟君侯,除卻韓廖二位大人,還有一人也被安了附逆的罪名,誅了全家。”

“誰?”

“是集賢院的一個郎官,名叫南夏,字子睿。”

“子睿?這名字有些耳熟。”

小錢道:“君侯覺得耳熟是應當的。這南子睿聽聞是杜嬌杜大人的門生。”

我恍然,原來他便是我跪在朱雀門請罪時,唾棄我的少年郎官。然而南子睿不過是個年輕的郎官,才入官場,實在無足輕重,如何能與尚書左仆射與中書舍人這樣的高官密計兵變之事?就算合謀,也該是杜嬌才對。我驀然想起當年掖庭屬右丞喬致的死,嘆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小錢忙道:“君侯何必自責。他當眾羞辱大人,是他自己不好。何況似這等糊塗蟲,過了今日,也過不了明日。”

我嘆道:“他一死,便成了忠臣,我卻徹徹底底成了反賊。”說罷將茶盞交還綠萼,但見掌心被燙得通紅,很快滲出被死死壓迫過的白,“更衣,我要進宮。”

小錢一驚:“君侯進宮做什麽?”

我答道:“自是向皇太後請安。”

銀杏肅容道:“皇太後替姑娘擔了罪責,姑娘正好借機取信於信王。宮中都是信王的耳目,若急切進宮,被信王拿住了把柄,豈不是白費了皇太後的一番心意?”

我冷冷道:“我回京的事,信王遲早會知道。出了這樣的大事,我若還能安坐如山,那才惹信王疑心呢。”銀杏若有所思。我忽然想起她剛才所說的“耳目”二字,又道,“皇太後既承認自己告發了朱雲,信王惱怒起來,說不定會將她軟禁在寢宮中,嚴加防衛。如此,我要見太後,還得先問過信王。”

銀杏滿不在乎道:“那便去問一問好了。”

我微微一笑,吩咐小錢道:“遣人去信王府上知會一聲,就說我回京了,想進宮向皇太後請安。信王若問我什麽時候回來的,便說是兩日前。想來信王會準我見皇太後的。”

不待綠萼問為什麽,銀杏便道:“不錯。”

小錢欲問又止,只得先應了。我又道:“也遣人告訴一聲越國夫人與泰寧君。”

一時小錢去了,銀杏扶我在西廂坐下,一面又開了窗。幾個小丫頭見我進了屋子,都笑吟吟地拿著簸箕,收集掉落的花瓣。一場大雨洗凈汴城所有的血汙,就像信王抹去三個家族在世上艱難延續的痕跡,仿佛很久以前便中斷了,或許根本不曾存在過。綠萼笑道:“信王本就盼著姑娘留在京中,得知姑娘回京了,還不飛到咱們府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