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十四章 斯言之玷(第2/4頁)

綠萼越聽越奇:“‘妾’?長公主竟然自稱‘妾’?!當真謙遜得緊。這不是長公主對平民說話的口氣,倒像是江湖中人……”

請帖中的字清奇有力。我又看了兩遍,這才合起:“這便是華陽長公主的聰明之處。都說劉钜是江湖浪子,豈會理她是公主還是民女?客客氣氣地邀請,他還有可能會去。居高臨下地召見,想必是要吃閉門羹的。”

綠萼道:“華陽長公主從未涉足江湖,怎麽也會這一套?”

我搭上銅扣,淡淡道:“這一套又不難學。喚銀杏來,讓她把帖子送過去。”綠萼擺一擺手,侍立在門外的小丫頭扭身去尋銀杏了。

綠萼笑道:“長公主何等尊貴,劉钜竟也不怵?”

我笑道:“《禮》有雲,‘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諸侯’[49]。田子方亦言:‘夫諸侯而驕人則失其國,大夫而驕人則失其家。貧賤者,行不合,言不用,則去之楚、越,若脫躧然,奈何其同之哉!’[50]。儒與貧賤者尚且如此,況俠乎?”

綠萼一怔,隨即無不嘲諷道:“是是是,劉大俠誰的賬也不買,單只願意跟隨咱們新平郡侯府,跟隨姑娘。”

我坦然道:“那是因為我視他如朱雲一般,待他如親兄弟,從無一絲一毫的輕忽與怠慢。”

綠萼頓時語塞。恰逢銀杏進來,綠萼連忙把黃檀木盒子往她懷中一塞:“姑娘使你送信呢。”銀杏一臉茫然。

我笑道:“這是華陽長公主給钜兄弟下的帖子,請他明日去信王府賞劍。府裏只有你知道钜兄弟的家在何處,只得勞煩你去送一趟了。”

銀杏奇道:“華陽長公主?”

綠萼笑著推一推銀杏:“問這麽多做什麽?路上只管打開盒子自己瞧便是了。我這就給你備車去,再派兩個丫頭兩個小廝跟著你,這樣到了你钜哥哥和他娘親面前,也顯出你的尊貴和體面。”

銀杏頓時滿臉通紅,瞪起眼睛怒道:“誰要你備車?難道我自己不會雇車去麽?!”說罷向我行了一禮,疾步去了。

我又好氣又好笑:“你比銀杏長好幾歲,何苦這樣擠對她?”

綠萼笑道:“奴婢也是盼望銀杏妹妹早日嫁得如意郎君。只是瞧他兩個的樣子,怕是神女有心襄王無夢了。”

我把綠萼適才送給我的白眼又還給了她:“偏你這樣多事!”

綠萼嘻嘻一笑,問道:“姑娘會去王府賞劍麽?”

我笑道:“既然是啟姐姐邀請的,我自然要去。”

綠萼擔憂道:“姑娘知道,這哪裏是王妃邀請,分明是長公主設下的鴻門宴!”

我嘆道:“啟姐姐派人來請,別說鴻門宴,便是刀山火海,也不得不去。”

“姑娘就不怕華陽長公主——”綠萼櫻口微張,忽然猶豫起來,似乎不知當如何說下去。

華陽長公主自幼習劍,明日若神兵在手,綠萼自然會怕。我按下隱憂,道:“有啟姐姐在,諒也無妨。”

綠萼道:“若劉钜也去,那就更加萬無一失了。”

我笑道:“那就要看銀杏能不能勸得動他了。”又吃了兩塊糕,連午膳也吃不下了,於是起身往後面去,一面道:“許久沒有去看啟姐姐,空手去也不好,何況還要拜見林太妃,別忘了備一份禮。”

綠萼笑道:“信王府勢大,如今又備受寵信,要什麽沒有?姑娘平素又不好奇珍,也不收禮,臨時去找,只怕沒有送得出手的。”

我想了想,只得道:“那就從禦賜之物中挑幾件珍品送給太妃。”

綠萼道:“也只能這樣了。姑娘且小睡片刻,一會兒奴婢揀選好了,請姑娘過目。”

我笑道:“如今這府裏你說了算,不必讓我看了。”綠萼一怔,遲疑著答應了。我又道:“你也不是頭一次為夫人小姐們備禮了,莫非還有難處?”

綠萼搖了搖頭:“並不是有難處。只是奴婢覺得,姑娘待啟妃與往年不同了,啟妃待姑娘也是。”

我不禁駐足:“何以見得?”

綠萼道:“想當年,姑娘剛回宮便進了掖庭獄,前途不明,生死未蔔,啟妃是唯一一個敢來看望姑娘的人,連婉太妃這個親姐姐都沒這個膽量。如今,姑娘回京都好幾個月了,啟妃也沒來過,姑娘也沒去過。就是姑娘晉了爵,啟妃也只是派了個姑姑來賀一賀。如此看來,不是與往年大不相同了麽?”

我笑道:“太皇太後崩逝,眾人都在宮裏守靈,哪有空閑串門子?再說啟姐姐如今是親王正妃,身份比我貴重得多,以尊臨卑,於禮不合。終究是我該去看望她才是。”

綠萼笑意幽涼:“啟妃這是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明明深愛信王殿下,明明不願與旁人共侍一夫,還要違心請姑娘嫁給信王。姑娘這邊呢,又發誓又賭咒的,說絕不嫁給信王。奴婢想了這幾年,啟妃大約是太了解姑娘了,所以故意這樣說,引得姑娘自絕於信王殿下,她才能放心。姑娘與啟妃,俱是‘白珪之玷,猶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51],為一個男人,白白玷汙了這麽多年的姐妹情誼。大約只有姑娘嫁了人,啟妃才會放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