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十二章 福禍自求(第5/5頁)

走出百來步,忽聽身後響起一陣馬蹄聲和鑾鈴聲。有人騎馬追了上來,遠遠停住。他下了馬,朗聲道:“君侯留步。”

七年不聞,高旸的聲音亦變得厚重而蒼涼。我只得轉身行禮:“玉機拜見信王殿下。”

高旸早已過而立之年,西南的戰事與瘴氣,在他臉上留下金石一般硬朗堅冷的痕跡。一張臉清臒骨瘦,偏偏笑意柔和,帶著數度穿越生死的淡然無畏。一身白綠衣衫,整個人都灰蒙蒙的,像一竿偷生的枯竹。初見的一刹那,我的確有些認不出他了。七年間,我們都老了。

高旸還了一禮,笑道:“做了君侯,便變得這般無情。明知故人就在故居盤桓,竟不肯現身相見。”

我淡淡道:“殿下恕罪。天黑了,該早些回城才是。”

高旸笑道:“也是。那孤送一送君侯。”說罷親自牽著馬上前幾步,伸手請我先行。

我只得低了頭與他並肩前行。我一路默然,不肯先開口說話。鑾鈴細細,馬蹄悠悠,就像那一夜在汴河邊偶然相遇。年少時的情義,會隨時間散去。待彼此容顏凋零,曾經以為是久別重逢,其實不過是陌路相識。相見爭如不見。

眼見村口的車馬已隱隱可見,高旸這才道:“孤與君侯,自舊年在汴河邊一別,已有七年未曾相見。君侯一切可好?”

“多謝殿下記掛,玉機一切都好。不知太妃是否無恙?啟姐姐和安定縣主都好麽?”

“托君侯的福,一切都好。春兒舊年在西南又生一女,陛下賜號安寧。”我忽然想起,高旸早年在桂陽時,曾與一個叫作智妃的女子生下一子。後智妃病死,那孩子便養在啟春膝下。屈指一算,那孩子也該有八九歲了。不知不覺間,他也是妻妾成群、兒女成雙了。真好,總算沒有像我一般,蹉跎半生。

我笑道:“恭喜殿下。”

高旸卻不以為然:“孟子雲:‘行之而不著焉,習矣而不察焉,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眾也。’[43]孤所踐,亦不過眾生常道,無可悲喜。”

我本想反駁兩句,客套兩句,再寬慰兩句。誰知話到嘴邊只剩淡淡的幾個字:“無可悲喜?也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