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十一章 多問於寡(第2/4頁)

杜嬌出身巨富,當年為了選上弘陽郡王府的王府官,曾托李瑞贈以重金。杜夫人與他門當戶對,也喜愛華服金飾。今日來新平郡侯府,顯是特意換了清雅素凈的衣裳。

禮畢落座。杜夫人道:“妾身久仰君侯大名,自兩年前隨夫君來到京城,便一直想來拜見君侯。不想君侯卻一直不在京中。今日終於得見,乃是妾身之幸。”

我笑道:“夫人客氣。一別五年,杜大人已是門下侍中,當真可喜可賀。倒是玉機疏忽,到如今還未恭喜賢伉儷。”

杜夫人堆下笑來,雙眼合成細細的兩彎:“拙夫能有今日,全靠君侯的提攜與指點。妾身夫婦感激不盡。”

杜嬌的眼光毒,也敢放膽去搏。即使沒有當年在仁和屯的一番懇談,他多半也不會離開弘陽郡王府。他來仁和屯見我,不過是為了堅定自己的心意。我笑道:“不敢。杜大人‘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39],玉機亦不過隨時罷了。”

杜夫人雙頰一紅,隨即笑道:“正是。若沒有大人,恐怕拙夫還在家中務農呢。”我聽她答得不堪,不由一怔,轉念一想,大約杜夫人沒有讀過書,聽不懂我自謙的話。杜夫人招手令幾個捧著禮物的丫頭走近些,笑意熱切,“為了報答君侯的恩德,妾身特意備了些薄禮,請大人笑納。”又向丫頭道,“快些打開,請君侯品鑒。”

我忙道:“夫人且慢,想必夫人也聽說過,玉機前些日子正閉門謝客。”

杜夫人笑道:“妾身素知君侯潔身自好,所以並不敢備太過貴重的物事,怕君侯為難,反倒弄巧成拙。妾身聽說大人最喜歡青金石,恰巧家中還藏著一套,品相倒還過得去,都是積年舊物,不值什麽錢。聊表我夫婦的感激之情。”

我笑道:“夫人盛情,本不該辭。只是玉機不敢無功受祿。不知夫人駕臨,有何指教?”

杜夫人笑道:“都說君侯聰明絕頂,那妾身就不繞彎子了。拙夫並非出身科舉,坐到如今這個官位上,全仗聖上的恩典。然而官場沉浮,其中的難處,實在……”她停一停,隨即失神,似乎不記得該說什麽,只得垂頭嘆氣。

我會意:“夫人過謙。英雄不問出處,杜大人自有真才實學。”

杜夫人感激道:“大約整個朝中,也只有君侯這樣說。旁人都虎視眈眈,尋到了錯處就要吃了他呢。”只聽扭紋赤金鐲叮叮兩響,杜夫人舉帕點著眼角,“就說前兩年在相州刺史的任上,拙夫被人參了一本,說是在任上聚……貪錢……君侯說好笑不好笑?若說別的罪也就罷了,拙夫怎會貪錢呢?”這話不但有些粗魯,亦含炫富之意。且她連夫君教給她的“聚斂貪贓”四字都記不清楚,連綠萼也忍不住微微發笑。

我笑道:“此事玉機略有耳聞,不是說查無實證,已將誣告之人罷官了麽?”

杜夫人道:“這還不算什麽,後來拙夫回京,為太常少卿和左右庶子在殿上誰該站在上面的事,又被人參了一本。”

此事我聽說過。杜嬌當時初回朝,任殿中侍禦史,定百官班秩。太常少卿與左右庶子品秩相當,杜嬌令太常少卿在左右庶子之上,因處事不公被人彈劾。當時的太常少卿高休是司政白子琪的門生,又是皇室族親。杜嬌偏向高休也是常事。後高曜為平息物議,將杜嬌改作戶部郎中,後來才升遷禦史中丞。

我笑道:“那也難怪,做官的特別在意誰在上誰在下的事,為了路遇時誰的車馬應當先避讓,都能鬧到朝堂上去。朝堂班秩,更是難免官司。”

杜夫人嘆道:“誰說不是呢?妾身瞧著,這些官老爺們整日為了這些沒來由的瑣碎事情勞神,哪裏還有精神處置國家大事?可憐拙夫為了這件事貶了官,著實悶悶不樂了許久。”殿中侍禦史隸屬禦史台殿院,乃是正七品,而戶部郎中是正六品。如此“貶官”,我聽了也忍不住暗自發笑。杜夫人見我不說話,忙又道:“幸而陛下英明,不幾個月就又調上來了。”

我笑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官場險惡,須小心應對。”

杜夫人立刻感同身受,紅了眼圈:“妾身聽聞君侯在宮中時,也曾飽嘗甘苦。”

我一笑。宮中若有“甘”,也是以父親、芳馨、韓復、奚檜等人的性命換來的,一筆一畫刻在心頭,泛起血艷如花。而宮中的“苦”,亦是置身燦爛錦繡之中,就像那一日高思諺臨死的容顏。

杜夫人的臉秀美而真誠。我微微感慨,復生幾分羨慕:“各樣滋味,都有一些。然而杜大人有夫人這樣的賢內助,夫婦同心,自然無往不利。論起來,杜大人比玉機幸運多了。”

杜夫人赧然:“妾身是個什麽也不懂的婦道人家,只求不給夫君惹禍,也就是了。”頓一頓,又道,“倒是君侯,久浸宮闈,深得聖恩,若能常得君侯指點,愚夫婦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