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五章 吾畏其卒(第3/4頁)

我笑道:“薛公公辛苦。不知貞嬪娘娘有何吩咐?”

薛景珍道:“不敢。只因宮裏出了點事,貞嬪娘娘特命奴婢出宮通稟。”

若非急事,何須夜晚出宮,著急忙慌地向我稟告?多半是玉樞出了事。我嘆道:“何事?”

薛景珍依舊不慌不忙,天塌下來也是這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回大人,事情是這樣的。今日午後,慧太嬪的兩個貼身宮女在濟寧宮的後花園散步,一面說著閑話。誰知被四皇子的兩個乳母和兩個宮女聽見了,於是理論起來。四皇子一時無人照管,爬上假山石頭,摔了下來。好在摔得不重,太醫已經來瞧過,吃了藥,這會兒已經睡下了。”

我滿心疲憊,又焦灼又無奈:“若摔得不重,何用夤夜出宮?實情究竟怎樣?”

薛景珍道:“四皇子殿下摔在地上,把鼻子摔斷了。”

銀杏和小錢俱是大吃一驚,齊齊道:“什麽!?”銀杏道:“那慧太嬪的宮女究竟說了些什麽?都做了太嬪了還整日生事——”我微微側過頭,銀杏只得噤聲。

薛景珍道:“這兩人在花園談論前兩日婉太妃和大人口角的事情,又說婉太妃與大人表面上是好的,實則婉太妃嫉恨大人得先帝的敬重與寵愛,大人則對婉太妃借著自己的樣貌入宮耿耿於懷。姐妹二人早已反目。不然怎麽大人專揀高枝飛,卻不幫一幫自己的親外甥呢?”

這話是在說我沒有為高晅爭取儲君之位。薛景珍學長舌婦的飛短流長,口氣卻平靜得像一刀子切斷了所有的眉飛色舞。閑閑聽著,倒也不怎麽生氣。“你們娘娘如何處置了?”

薛景珍道:“貞嬪娘娘說,這兩個宮女不但造謠生事,更是在離間聖上與四殿下的手足之情。因此稟明聖上和太皇太後,已將這二人杖斃。太皇太後命慧太嬪遷離濟寧宮,去濟慈宮服侍了。”

我這才吃驚起來:“貞嬪娘娘倒快!”

薛景珍道:“貞嬪娘娘處置內務,素來是雷厲風行的。”

我又問:“姐姐現下如何了?”

薛景珍道:“婉太妃心疼四殿下,哭得厲害,誰的話也聽不進去。貞嬪娘娘只好命奴婢來請大人入宮了。”

我一身酒氣,如何入宮?況且玉樞也未必願意見我。既然蕓兒都已處置妥當,我並沒什麽可擔憂的:“我知道了,公公先回宮去吧。請回稟貞嬪娘娘,我的母親明早會進宮去。”

薛景珍雖有好奇,卻忍住沒問。只得躬身應了,行禮告退。

兩條腿像是陷在深深的汙泥之中,整個身子都沒有力氣。逃離了皇城,卻逃不開城中的是非。我呆了好一會兒,方才有些擔心起來:“晅兒摔斷了鼻梁,也不知怎樣了。姐姐定是覺得孤苦無助。”

銀杏忙道:“薛公公說,太醫已經醫治過了,想來是無礙。”

小錢道:“大人既然擔心四殿下,何不入宮瞧一瞧?這會兒把薛公公追回來還來得及。”

我合目嘆道:“酒後入宮乃是大不敬,況且見了玉樞也不知說什麽。難道要我陪著她一道哭麽?既然貞嬪已經處置妥當,隨她去吧。”

小錢道:“貞嬪娘娘才入宮幾日,雖然位分低了些,卻雷厲風行,決斷分明。當真不可小覷。”

宮中幸而有蕓兒在,我才可以躲一躲懶。“貞嬪掌管王府內務也有些年了,自然得心應手。何況正因位分低,容顏有損,恐宮人輕視,才更要立威。”

銀杏沉吟道:“只是著意立威,倒顯得心虛。慧太嬪怎麽說也是貞嬪娘娘的長輩,當真一點兒情面也不留。好像慧太嬪這些年在宮裏的威風都是假的。”

平氏罪婢出身,她的威風是高思諺借給她的。全憑恩寵得來的權勢,好比在流沙上建屋,不那麽真,也不那麽假。“慧太嬪是長輩,難道姐姐就不是她的長輩了麽?‘事有易斷,較然不疑’[17],剖判是非,最怕因人廢事。何況,這實在是聖上和貞嬪的一片慈悲之心。‘吾畏其卒,故怖其始’[18]。”

“吾畏其卒,故怖其始……”銀杏支著下頜想了片刻,恍然大悟,“奴婢懂了。因為怕宮人們輕視貞嬪,犯下大錯,最終害了自己的性命。所以貞嬪娘娘才要盡早立威。”

小錢道:“小時候常與貞嬪見面,倒並不覺得她有這等手段和魄力。”

銀杏忽然抿嘴一笑:“陛下身邊那幾個美貌的小宮女都是當年慧太嬪精心安排的,看起來全然不是貞嬪的對手。”

我又好氣又好笑:“好了!宮裏娘娘們的事情,津津樂道、幸災樂禍的,像什麽樣子?!”

銀杏忙道:“是那慧太嬪太過可惡,都做了太嬪了,太平日子不過,就又生事。奴婢是為婉太妃和四殿下抱不平!”

我搖頭道:“這一次未必是她有意為之。慧太嬪的行事,你們不是不知道,當年奪取內阜院、告發穎妃,證據確鑿。陷害我的幾件事雖然是無中生有,手段卻還巧妙。最愚蠢便是流言傷了玉樞那一次,好歹也尋好淳太妃背禍。若不是芳馨姑姑鍥而不舍地追查,也就被她躲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