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四十五章 功成身退(第4/4頁)

如此在家盤桓一日,母親對明虛之事只字不提,朱雲卻趁母親不在時繪聲繪色地描述明虛抵賴、被人扯著衣領拖出侯府的情景,得意起來哈哈大笑。母親聽見了,便坐在佛堂裏不出來。我想誇贊朱雲,又怕母親不悅。銀杏和綠萼兩人在家中足足憋了一天的笑,出了府,都嘰嘰咯咯的直不起腰來。如此回到宮中,已是晚膳時分。

一路行到金水門,天色已黑。忽見高墻下逸出一線燈光,一個矮胖敦實的青年內監飄然上前:“奴婢小東子拜見朱大人。”

小東子是自小服侍高曜的貼身內監,兩年前奉命從西北送信給我,後與乳母李氏、蕓兒一道,入禦史台南獄遭受酷刑。他身子雖重,腳步卻輕,謙卑沉默中自有一股沉穩與傲骨。也是,今後他便是李演一樣的人物,如今在桂宮也是炙手可熱。九死一生的人,是有資格驕傲一些的。

我笑道:“東公公安好。”

小東子道:“奴婢奉命在此守候多時,太子殿下有請大人去桂宮敘話。”

冬夜的風幹冷無情,我的淚卻是滾燙。並非只是他等待了這數個時辰,我為這一刻的相見,已足足等待了十年:“聽聞殿下連日忙於政事,今日怎的得空?”

小東子道:“太子殿下知道今日大人休沐,這才命奴婢來請的。平日裏大人在後宮,太子殿下也不便相請。”說罷一讓,躬身道,“桂宮裏已備下大人最愛的碧螺春,只待大人前去品嘗。大人請。”

桂宮雖大,卻十分安靜。想是宮中沒有太子妃亦沒有妾侍的緣故,連仆從都很少。一眼望去,宮女尚不及漱玉齋多。寥寥幾盞宮燈稀疏懶散地照射庭院,彼此不能相望,整座宮殿清冷而昏暗。桂宮主殿邇英殿闊七間,深三間,上設寶座香爐。殿中一絲熱氣也無,行路帶起的微風中有殘存冷香,想是許久沒有人待過了。

小東子推開西暖閣的門,一陣暖風輕柔地撲在臉上:“請大人稍坐,奴婢這就去請太子殿下過來。”

我奇道:“難道不應該在邇英殿等候殿下麽?”

小東子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太子殿下日常起居都是在西殿,只有群臣來議事時,才在邇英殿坐上一會兒。不過大人怎同尋常臣子?太子殿下不忍以君臣之禮來約束大人。”說罷躬身退了下去。

西殿的北榻稍大,堆疊著青綢被和白瓷枕。那定窯白瓷枕是高曜的舊物,從出宮守陵時就帶在身邊的,上面繪著母子嬉戲之圖。青綢被也是半舊的,針腳已經發毛。窗下的南榻上丟著幾頁空白稿紙,小幾上還有墨漬。高曜隨手把玩的青玉珠撩在榻角,幾顆珠子垂在榻沿。

銀杏連忙捧起玉珠,端端正正放在小幾上,細致地把珠串一粒粒地撥正。將稿紙收起,用茶盤壓住一角。眼見條案上的瓶子歪了,又連忙扶正。我笑道:“太子宮不是漱玉齋,何須如此忙亂?”

銀杏輕笑道:“這太子宮的奴婢們也太粗心了,奴婢都看不下去了。不過這正說明太子平易近人,不理會這些瑣事,也就不會苛待奴婢。姑娘說,是不是?”

我淡淡一笑:“你看得很仔細。太子殿下自小如此。”

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帶著四個小丫頭走了進來,捧著銅盤、沐巾、瓷匜、香胰、漱盂、茶盞、蛇油等物,服侍我漱口凈手。為首的少女一面跪在地上往我手背上塗蛇油,一面忍不住偷眼看我。但見她容貌端莊清麗,眉眼處頗有幾分像蕓兒,打扮也格外出挑,顯是高曜的新寵,定是內阜院精心挑選出來服侍太子的。

一時銀杏也凈了手,眾人退去。銀杏摩挲著手背,若有所思道:“這裏的宮女這樣美貌,若李孺人還不進宮來,三五個月後,恐怕太子宮便沒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我吹散了茶沫:“慧貴嬪對太子當真是很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