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四十四章 赦事誅意(第4/5頁)

銀杏道:“沐芳已經去了掖庭屬,那地方就是慧貴嬪也管不著。宮人們見風向轉了,還不乖乖去掖庭屬做證?何況掖庭獄的刑具何等厲害,不消三樣,沐芳就得乖乖招供。姑娘放心,沐芳是再也回不來漱玉齋了。剩下的那些宮人,也都定下心思好好服侍姑娘。”

我嘆道:“詩曰:‘必擇所堪,必謹所堪。’[242]於友於主,都是一樣的。”

銀杏道:“采衣畢竟曾做過女禦,隨昱貴妃讀過兩日書,自然比沐芳有些見識。姑娘當初厚待拉攏她,是對的。”

忽聽一個小宮女道:“換我了換我了,采衣姐姐快下來。”另一個道:“你膽子那麽小,可要抓牢了,小心掉下來摔成一個大烏龜。”眾女都笑了起來。我凝神傾聽片刻,這才覺出一絲往日漱玉齋裏沒大沒小、隨心所欲的意味來。“走了就好,想要徹底趕走她,也是不易呢。”

銀杏笑嘻嘻道:“只要到處都是自己人,幹什麽不容易呢?”

說起“自己人”,我忽然想起今早小簡的話,遂望窗外看了半晌,問道:“綠萼呢?今晚怎地沒看見她。”

銀杏笑道:“綠萼姐姐自打姑娘看書開始,就在大門口站著,也不知道在等誰。都這樣晚了,誰還會來?”

原來綠萼在等小簡。我笑道:“反正街門還沒有下鑰,由她去吧。”想是秋千蕩得高,驚呼歡叫此起彼伏。漱玉齋遠離六宮,又有圍墻阻隔。丫頭們年少,一旦脫了束縛,說笑肆無忌憚。我也無心看書,盡情聽了片刻。

忽然西廂的簾子無聲無息地被掀開一條縫,小簡自昏暗之中閃了進來,笑眯眯地行了一禮。我忙坐了起來,微笑道:“簡公公很守時。”

小簡笑道:“陛下已然安寢,大人這裏倒是熱鬧。”

我指一指下首的繡墩,道:“公公請坐。”又命銀杏上茶。

小簡道:“今日小陶值夜,奴婢才有片刻工夫到漱玉齋來。一會兒就下鑰了,奴婢還得趕回去,因此得長話短說。”

他要說什麽,我已一清二楚:“不知公公有何指教?”

小簡道:“今晨華陽公主殿下到儀元殿來請安,說了好些弘陽郡王和四皇子不能立為皇太子的理由,一力主張立三皇子為皇太子。”

雖然這話我早已聽過,但小簡特地來報信,令人足感盛情。我感慨道:“殿下才只有十歲,便議論國事了。果然很像她的兩位皇兄。”

小簡見我毫不驚異,眸中泛起一絲疑色,隨即緩緩道:“公主殿下所言弘陽郡王和四皇子不能立為太子的理由,每一條都與大人有關。”

其實並不是“每一條都有關”的。小簡目不轉瞬地看著我,分明已有試探之意。我這才顯出一點好奇:“與我有關?這是怎麽說?”

小簡道:“奴婢在外面也聽得不甚真切,什麽太後的親妹妹,什麽保太後野王君,奴婢聽不懂。後來陛下輕言細語地安慰了一陣,公主也沒說什麽,便乖乖回去上學了。”

我把珍珠重新用絲線穿上,奈何雙手不夠靈巧,總也打不好結。珍珠滾出一段,小簡忙用掌心按住,這才沒有掉落在地。我自他手中拈過珠子,感激道:“多謝公公。”

小簡道:“奴婢不敢。公主殿下走後,陛下就去監舍看望李師傅。”這個“傅”字拖得略長。

我笑問:“李公公還好麽?”

小簡道:“李師傅已經病得說不出話來。陛下對他說了許多,他也只是渾渾噩噩地聽著。”

我嘆道:“李師傅跟隨陛下多年,是故人了。陛下見了他,定然有好些心裏話要講。”

小簡道:“是。陛下說了許多小時候的事情,問李公公記不記得。李公公雖然說話艱難,卻還能眨眼睛。後來陛下說到了愨惠皇太子薨了的事,仍然十分痛心。又說陸皇後郁郁而亡,心中總是隱隱不安。因為這兩件事,所以不大情願立弘陽郡王為太子。最後,陛下問李公公,到底陸皇後是不是冤枉的。大人猜一猜,李公公說什麽?”

我心中憮然,心不在焉地搖了搖頭。銀杏忙道:“簡公公不是要長話短說麽?就別賣關子了。”

小簡道:“李公公的話,不但奴婢沒想到,陛下也沒想到。也不知李公公是不是把話聽錯了。”

銀杏催促道:“簡公公——”

小簡這才道:“李公公答道:裘皇後是冤枉的……”

我心頭一震。不錯,當年李演和於錦素一道篡改內史,構陷慎妃,他當然知道“裘皇後是冤枉的”。果然“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麽?我淡漠的笑意布滿灰塵,像從不堪的記憶中慢慢挑揀出來的一件破舊不堪的可用之物。

小簡嘆道:“陛下愣了好一會兒才道:‘原來你也贊成朕立弘陽郡王,很好。’說罷便回宮了。”